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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本該更緊緊地摟著她,對她說:「我,我一定能讓你幸福的。」此時此刻,他多麼渴望:一時渴望獻出自己的全部生命。然而他什麼也沒說。他猛然想到:「過去並沒有重現;過去決不會重現。」

  「樊尚!」納迪娜向站口沖去。樊尚身著戰地記者服,笑盈盈地在招手。納迪娜腳穿皺膠底鞋,擦地疾行,伸手抓住了樊尚的胳膊,站穩了腳跟:「你好!」

  「旅行歸來的人們好!」樊尚樂呵呵地說。他讚歎地噓了一聲:「你穿戴多麼漂亮!」

  「一位真正的太太,嗯?」納迪娜原地一旋身子說道。她身著裘皮大衣,穿著長襪和薄底淺口皮鞋,姿態高雅,而且相當富於女人魅力。

  「把這給我!」樊尚奪過亨利身後拖著的一隻巨大的水手旅行包:「是具屍體?」

  「五十公斤吃的東西!」亨利說,「這是納迪娜為她家提供的食物;如何把這包東西弄到伏爾泰沿河大街倒是個問題。」

  「沒問題。」樊尚一副得意的神態說道。

  「你偷了一部吉普車?」納迪娜問。

  「我什麼也沒偷。」

  他步履堅定有力地穿過站口的院子,停在一部黑色的小車前:「這車頂呱呱的,不是嗎?」

  「這車是我們的?」亨利問。

  「是的。呂克這下總算開心了。你說這車怎麼樣?」

  「小了點。」納迪娜說。

  「這可以給我們提供極大的方便。」亨利打開車門說道。他們勉強把行李塞進了小車的後部。

  「你以後一定會帶我去兜風嗎?」納迪娜問道。

  「你沒有瘋吧?」樊尚說,「這是部工作車。看來裝了你們這麼些東西,大家確實有點兒擠。」他坐到司機位置上,手執方向盤,車子艱難地發出轟鳴聲,終於啟動了。

  「你有把握肯定會開車?」納迪娜問道。

  「要是你親眼見到我那天晚上在布了雷的道路上,沒有任何照明開著吉普車猛衝的情景,你就不會無端地侮辱我了。」樊尚看了看亨利:「我把納迪娜放下,送你去報社?」

  「行。《希望報》情況怎麼樣?在那個鬼地方,我連一期也沒有看到。報紙開本還是原來那麼小?」

  「還是。他們又准許了兩家報紙出刊,可不給我們解決紙張;呂克比我瞭解情況,會給你彙報的。我剛剛從部隊回報社。」

  「印數沒有下降嗎?」

  「我想沒有。」

  亨利迫不及待地要去報社。只是波爾肯定事先給車站打過電話,她知道列車沒有誤點;她准兩眼死死地盯著掛鐘,捕捉著任何聲音,焦急地等待著。等他和樊尚把納迪娜同行李送進了電梯,亨利說:

  「我想了想,還是先回家。」

  「可夥伴們在等著你。」樊尚說。

  「告訴他們,我一小時之後就到報社。」

  「那我把羅爾斯車給你留下。」樊尚說。他在狗診所前停下車子,問道:

  「我把行李箱取下來?」

  「就拿最小的那一隻,謝謝。」

  亨利遺憾地伸手推門,不料撞倒了一隻垃圾桶,發出了聲響;女門房的狗開始狂吠起來。還不等亨利敲門,波爾便打開了:

  「是你!真是你!」她撲進他的懷裡,接著往後一退:「你氣色很好;你曬得黑黑的!回來的路上沒有太累吧?」她微笑著,可嘴角有一小塊肌肉在痙攣似的抽搐。

  「一點兒不累。」他把旅行箱放在長沙發上,說道,「這是給你的。」

  「你真可愛!」

  「打開吧。」

  她打開箱子:有絲襪、鹿皮鞋、一隻女用手提包、一些布料,還有披巾、手套。他當時選擇每件物品都十分細心,而且惶惶不安,恐有不妥。現在,他真的有些失望了,因為波爾只是顯出一副激動而且隱含著寬容的神情看著,沒有動手去摸一摸,也沒有俯下身子。「你多可愛!」她重複道,說著猛地把目光轉向亨利:「你的那只旅行箱在哪裡?」

  「在下面,放在車子裡。你也許已經得知,《希望報》弄到了一部小車,樊尚開車去車站接我了。」他激動地說。

  「我這就給女門房打電話,讓人把你的箱子送上來。」波爾說。

  「不用了。」亨利說,緊接著又補充道:「你這個月過得怎麼樣?天氣不是很糟吧?你出門走走了嗎?」

  「走了走。」她含糊其辭地說,面孔僵得沒有一絲表情。

  「你去看誰了?你做了些什麼?跟我談談好吧?」

  「噢!這沒意思。」她說,「別談我了。」她遂接著往下說,可聲音顯得漫不經心:「你知道,你的書獲得了成功。」

  「我一無所知。書真的成功了?」

  「噢,當然,批評家們什麼也沒有看明白;可他們嗅出了這是一部傑作。」

  「我很高興。」亨利假扮笑臉說道。他多麼想再提幾個問題,可波爾的用詞實在讓他受不了。他改變了話題:「你看過迪布勒伊夫婦了嗎?他們情況如何?」

  「我匆匆見過安娜一面,她工作繁忙。」

  她有口無心地答著話。可亨利多麼迫切希望能馬上重新投入自己的生活!他問道:

  「你沒有把每期的《希望報》都保存下來?」

  「我讀也沒讀。」

  「沒有讀?」

  「你這段時間沒有在報上寫文章,我有別的事要考慮。」她搜索著亨利的目光,臉上又顯出了活力:「這個月裡,我考慮得很多,我明白了許多事理。我後悔,你行前我不該對你發火,我真後悔。」

  「噢!別談這些事!」他說,「首先,你從來沒有對我發過什麼火。」

  「發過!」她說,「我再對你說一遍,我感到後悔。你也明白,我早就領悟到一個女人對像你這樣的男人來說,不可能就是一切。哪怕世上所有的女人都不可能意味著一切,然而我沒有真正地接受這一現實。現在,我已經準備用百分之百的寬厚之心去愛你,這是為了你,而不是為了我自己。你有你自己的事業,它應該擺在首位。」

  「什麼事業?」

  她終於扮出了笑臉:「我已經意識到我也許經常給你添麻煩;我也理解你渴望重新過一過獨身的生活。可你盡可放心,獨身,自由,我全部答應你。」她緊緊地盯著亨利:「我親愛的,你是自由的,你要牢記這一點。再說,你也剛剛證明了這一點,不是嗎?」

  「是的。」他低聲補充了一句:「可我已經向你解釋過……」

  「我記得,」她說,「但是我對你肯定地說,鑒於我內心發生的變化,你再也沒有理由要獨自搬到旅館去住。聽我說:你渴望獨立,渴望冒險,可你也想要我,對嗎?」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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