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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只能自由到夫妻生活可以允許的程度。可對我來說,自由,這首先就是說獨居。你還記得,當初我搬這裡來時,我們說定只是在戰爭期間住在一起。」

  「我並不以為我對你是個負擔。」她說道,笑容蕩然無存。

  「誰也不可能比你更好相處,可我認為還是像當初那樣分開生活更好。」

  波爾微微一笑:「可你那時每天夜裡來這裡找我,你都說沒有我,你睡不著。」

  他是說過這話,可只有一年。他並沒有反駁,只是說:「這不錯,可我工作是在旅館,在我房間……」

  「那房間,只是你年輕時代的異想天開而已。」她以寬容的口吻說道:「男女分居,沒有床笫之歡,你得承認你的那一套太抽象了,我無法相信你至今還那麼當真。」

  「不,並不抽象。一起生活,這既會導致關係緊張,又會引起放任自流。我感覺到我常常惹人不愉快或漫不經心,這讓你傷心。還是真正想見面時再見為好。」

  「我總是渴望見到你。」她怪嗔地說。

  「可是當我疲憊不堪、心緒不佳或要工作時,我喜歡一個人呆著。」

  亨利的聲音硬邦邦的。波爾又露出了笑容:

  「你馬上就要獨自出門一個月。等你回來看看你是否會改變主意……」

  「不會,我永遠不會改變。」他斬釘截鐵地說。

  波爾的目光陡然顫抖起來,她喃喃地說:

  「向我起誓一件事情。」

  「什麼事?」

  「決不跟另一個女人同居……」

  「你瘋了!多荒唐的念頭!這不用說,我向你起誓。」

  「那麼,你就可以重新按你年輕時的那些可愛的習慣去生活。」她以無可奈何的聲調說道。

  亨利好奇地審視著她:「你為什麼要求我起誓?」

  波爾的目光重又變得慌亂,她一時緘默無語,接著強裝出平靜的口吻,說道:「噢!我知道任何一個女人都不能取代我在你生活中的位置。可是,我眷戀的是一些象徵。」她欠身要站起來,仿佛害怕再聽到別的什麼。可亨利拉住了她。

  「等等。」他說,「我必須直言不諱地跟你談談,我決不跟另一個女人生活,決不。可是,無疑是因為這四年裡太清苦了,我渴望新的東西,我熱望冒險,我嚮往男女之間那些無關緊要的豔遇。」

  「可你不是已經有過一次了嗎?」波爾沉住氣說,「那是跟納迪娜。」

  「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撒謊撒得很不高明。」

  有時,她是那麼糊塗!可有時又是那麼敏銳!他不知所措,尷尬地說:「我沒有跟你明說,真蠢,可我害怕不明不白地讓你傷心。沒有發生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而且也決不會持續多久。」

  「噢!請你放心!我不會跟一個小姑娘吃醋的。尤其不會嫉妒納迪娜!」她靠近亨利,坐在他座椅的扶手上。「我在聖誕之夜就已經跟你說過,像你這樣的男子決不會受與別人同樣的法則的束縛,我決不會用那種庸俗的忠貞形式強求你,就跟納迪娜開開心吧,隨你跟誰都無妨。」她快活地撫摸著亨利的頭髮:「你看見了吧,我尊重你的自由!」

  「看見了。」他說道。他松了一口氣,同時又感到失望。如此輕而易舉地獲勝,這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結果,至少應該乘勝追擊吧。「實際上,納迪娜對我絲毫沒有感情。」他補充說道,「她所需要的,僅僅是讓我帶她一道去旅行。當然,我們一回來就分手。」

  「去旅行?」

  「她要陪我去葡萄牙。」

  「不行!」波爾說。她那副平靜的面具猛然間炸得粉碎,出現在亨利眼前的,是一張有骨有肉的面孔,雙唇顫抖,兩眼噙著晶瑩的淚珠:「可你跟我說,你無法帶我一起去!」

  「你沒有堅持,所以我就沒有盡力爭取。」

  「我沒有堅持?為了能與你同行,我什麼都在所不惜。我只是理解你的心思,你是想單獨旅行。為了你的清靜,我十分樂意作出犧牲。」她憤怒地喊叫道,「可為了納迪娜,決不!」

  「我獨自一人還是跟納迪娜在一起,這沒有多大差別。」亨利帶著惡意說道,「既然你不嫉妒她。」

  「這差別有天大!」她驚駭不安地說,「過去你要麼一個人出門,要麼就是我陪伴著你,我們始終都生活在一起。戰後的第一次旅行,你沒有權利帶另一個女人一起去。」

  「聽著,」他說,「要是你覺得這是個什麼象徵的話,那你就完全錯了。納迪娜渴望開開眼界,她是位可憐的姑娘,從來就沒有見過什麼世面,帶她出去走走,我覺得是個快樂,僅此而已。」

  「那麼,要是真的僅此而已,」波爾慢慢地說,「那你就別帶她去。」她一副苦苦哀求的神情望著亨利說:「我以我們愛情的名義求求你。」

  他們一時默默無言地打量著對方。波爾滿臉哀求的神色,可亨利突然感到心頭一狠,仿佛他面臨的不是一位身陷絕境的弱女子,而是一個手持刑具的劊子手。他於是開口說道:「你剛才還口口聲聲說尊重我的自由。」

  「是的。」她聲音粗野地說,「可要是你想毀了自己,我就要阻攔你。我決不讓你背叛了我們的愛情。」

  「換句話說,我的自由就是按你的意願行事。」他含譏帶諷地說。

  「噢!你多不公平!」她嗚咽著說,「你做的一切我都接受,一切的一切!可我知道,就這一點我不該接受。除了我,誰都沒有權利跟你一起走。」

  「這是你下的指令吧。」他說。

  「可這是明擺著的!」

  「我可不明白。」

  「因為你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因為你一意孤行,硬要蒙住自己的眼睛!聽我說,」她以通情達理的聲音說,「你不要死戀著那位姑娘,你看這讓我多麼傷心。別帶她走。」

  亨利保持緘默,對這種理由實在無言以答。他怨恨波爾,仿佛她採取了某種本能的強制力量與他抗爭。

  「行了,我一定不帶她走!」他說罷站起身來,向樓梯走去:「只不過從今往後再也不要跟我談什麼自由!」

  波爾緊跟著他,把雙手搭在他肩頭:

  「你的自由,就是讓我經受痛苦?」

  他猛地掙脫開身:「如果當我想幹我渴望做的事情時,你硬要讓自已經受痛苦的話,那我就得在我的自由和你之間作出抉擇。」

  他邁了一步,她聲音不安地呼喊了一聲:「亨利!」她雙眼驚駭不安:「你想說的是什麼意思?」

  「就我說的意思。」

  「你總不會去故意毀了我們的愛情吧?」

  亨利朝她轉過身子:「好!既然你一再堅持,那我們這次就乾脆說個清楚吧!」他對她實在氣惱,不能不最終攤牌:「我們之間有誤會,我們對愛情的看法並不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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