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一樁神秘案件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所有這些話,一句接一句,句句都像是圍繞夏爾熱伯夫老侯爵的忠告進行評論,不過這些年輕人信仰太狂熱,榮譽感太強,不願意接受妥協。他們就象有史以來所有戰敗的黨派所做的那樣,自己對自己說:戰勝者的繁榮很快就會消失,皇帝只不過有軍隊在支持他,法權遲早總會戰勝事實的,等等,等等。儘管有過忠告,他們還是跌進在他們面前挖好的陷阱裡,而象奧特塞爾那樣謹慎和馴順的老好人,本來是可以避免這一點的。坦率的人們也許會承認,在災禍降臨到他們頭上之先,他們總是得到過明顯的或者隱晦的提醒。有許多人一直到災難發生以後,才弄明白這種神秘的或明白的忠告的深刻意義。

  「不管怎樣,女主人知道我在沒有算清帳目以前,是不會離開這個地區的,」米許低聲對五天鵝小姐說。

  她的全部回答只是對他會意地望了一眼,他就走了。米許立刻把他的全部土地賣給貝拉什的佃農博維薩熱,他還要等二十天才能收到價金。在侯爵來訪以後一個月,洛朗絲把森林裡埋藏著一百萬財產的事告訴她的兩個表哥,向他們建議在四旬齋第三周的星期四那天去發掘。由於雪下得很大,很厚,米許一直到現在還不能去挖掘那筆財產,不過他也寧願同他的主人們一起動手做這件事。他已經下定決心離開這地區,他也在為自己擔心了。

  「馬蘭突然到了貢德維爾,誰也不知道為什麼,」米許告訴他的女主人,「我一想起在老主人死後就讓貢德維爾出售這件事,我就受不了。我當時沒有按照我的衝動去做,我認為簡直是有罪!」

  「他為什麼要在隆冬嚴寒的時候離開巴黎?」

  「全阿爾西都在談論這件事,」米許回答,「他把家裡人留在巴黎,只讓貼身男僕跟著他。陪他一起來的有阿爾西的公證人格勒萬先生,馬裡翁太太——她就是奧布稅務局長的夫人,出面代馬蘭買下貢德維爾的那個馬裡翁的弟婦。」

  洛朗絲認為四旬齋第三周的星期四是個好日子,因為那天狂歡節開始,農民都到城裡參加化裝舞會,地裡沒有人,可以免得人多眼雜。可是正如在許多罪案裡發生的情況一樣,恰恰是因為選擇了這個日子,才促使了災難的降臨。命運同五天鵝小姐一樣,是花了不少心思來作出安排的。古堡裡的年輕人開了一個會,他們認為奧特塞爾先生和太太如果知道位於森林邊沿的古堡裡埋藏著一百一十萬金法郎,那是會非常擔心的,他們決定不讓老兩口知道。奧特塞爾兄弟也同意這個意見。這次遠征的秘密只限于戈塔爾、米許、四個年輕貴族同洛朗絲知道。

  經過多方盤算以後,他們覺得把四萬八千法郎裝在長袋子裡,放在每匹馬的馬背上,是個可行的辦法。這樣只要去三次就夠了。為了謹慎起見,他們一致同意凡是過分好奇可能帶來危險的人,都讓他們到特魯瓦去看狂歡節熱鬧,只留下可靠的卡特琳、瑪爾特和迪裡厄看守古堡。僕人們都很高興得到這個自由,天濛濛亮就動身走了。戈塔爾在米許的幫助下,一大清早就包紮馬蹄和備好馬鞍。大隊人馬取道五天鵝花園,從那兒主人和僕人一起到森林去。花園的門很矮,每個人都不得不牽著馬走過花園,剛好在他們上馬的時候,貝拉什農場的佃農博維薩熱從那兒經過。

  「當心!」戈塔爾叫喊,「有人。」

  「哦!是我,」那個老實的佃農鑽出來說,「你們好,先生們;你們不顧縣政府的禁令,還想去打獵嗎?我不會去告發你們,可是你們得小心點!你們有朋友,可也有不少仇人哩。」

  「啊!」胖胖的羅貝爾·德·奧特塞爾微笑著說,「只要天主保佑我們這次打獵成功,你就會重新找到你的舊主人的。」

  當時的環境使這句話聽起來具有另外一種涵義,洛朗絲不由得嚴厲地望了羅貝爾一眼。西默茲孿生子哥哥完全相信,只要付給馬蘭一筆贖金,馬蘭就會把貢德維爾交還給他們。這些年輕人想做的事,完全同德·夏爾熱伯夫侯爵的忠告相反。羅貝爾也同他們一樣,抱著同樣的希望,所以才說出那句要命的話來。

  「不管怎樣,可不能說出去,老朋友!」米許對博維薩熱說,他拿著園門的鑰匙,走在最後。

  那天天氣晴朗,是三月末的好天氣,空氣中沒有濕味,地面乾爽,天空無雲,氣溫和暖得叫人看見沒有葉子的光禿禿的樹木就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田野裡倒不時可以看到一塊塊綠色的地面。

  「我們去覓寶,而你,表妹,你才是我們家裡真正的珍寶,」西默茲孿生子中年長的一個笑著說。

  洛朗絲策馬在前面走,她的兩個表哥一邊一個跟著她。後面是奧特塞爾兩兄弟,米許跟著他們,戈塔爾在最前邊開路。

  「既然我們能夠收回財產,起碼收回一部分,你就嫁給我的哥哥吧,」弟弟低聲對洛朗絲說,「他愛你,你們會象現在的貴族那樣富有。」

  「不,讓你哥哥擁有他的全部財產吧,我要嫁給你,因為我的財產已經足夠使我們兩個人富有了,」她回答。

  「就這樣辦吧,」西默茲侯爵大聲說,「至於我,我要離開你去找一個同你不相上下的女子做妻子。」

  「原來你不象我想像中那麼愛我,」洛朗絲帶著吃醋的表情望著哥哥說。

  「不,我愛你們倆,超過你們愛我,」侯爵回答。

  「那麼你是作自我犧牲了?」洛朗絲問西默茲哥哥,同時向他望了一眼,眼光裡充滿了瞬間的偏愛。

  侯爵沒有回答。

  他的沉默使她禁不住作了一個不耐煩的手勢。

  「好吧,」她說,「既然這樣我就要從早到晚地想著你,這對我的丈夫說來是無法忍受的一件事。」

  「哥哥,我怎麼能離開你生活呢?」弟弟望著哥哥嚷道。

  「可是你總不能同時嫁給我們兩個呀,」侯爵說。接著他又用一個傷透了心的人的粗暴語氣加上一句:「現在是作出一個決定的時候了。」

  說完以後他就策馬向前跑幾步,想使奧特塞爾兄弟倆聽不見他們的談話。他的弟弟和洛朗絲也跟著策馬向前。等到他們同後面三個人拉開一段距離以後,洛朗絲想開口說話,可是她淚流滿臉,一個字也說不出。

  「我要進修道院,」她終於開口了。

  「你想使五天鵝家族絕嗣嗎?」西默茲弟弟說,「本來只有一個不幸的人,而且他願意接受他自己的命運,而你想造成兩個人不幸嗎?不能這樣;我們當中的一個只能繼續當你的表哥,他會聽天由命的。自從我們知道我們並不象想像中那麼窮的時候,我們兄弟倆就作了一次談話,而且談妥了,」說到這裡他望著侯爵,「如果你看中的是我,我們的全部財產都歸我哥哥。如果我不幸落選了,他就把財產讓給我,連西默茲侯爵的頭銜也讓給我,因為他要成為五天鵝伯爵了!不管怎樣,落選的一個總有機會建立家業。最後,如果他覺得自己會鬱悒而死,那就讓他去捐軀沙場吧,不要在家庭中留下悲痛。」

  「我們真正是中世紀的騎士,我們不愧為父輩的子孫,」哥哥大聲說;「決定吧,洛朗絲。」

  「我們不願意照這樣子下去,」弟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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