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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十天以後,一張黃色的佈告宣佈那座房產自願拍賣,起價為七萬五千法郎,最終的拍賣定於七月底進行。關於這個問題,克拉帕龍和賽裡澤之間有一項協議,根據協議,賽裡澤答應(當然是口頭答應)給克拉帕龍一萬五千法郎,只要他能哄騙那個公證人拖過抬價的期限。蒂利埃小姐從泰奧多茲那裡得知了協議內容,完全贊同這一秘密條款,她知道必須付錢給這一無恥叛賣行為的執行者。錢款將由可敬的律師轉交。克拉帕龍曾在半夜和他的同夥、那位公證人,在觀象臺廣場碰頭。那位公證人的事務所已根據巴黎公證人紀律委員會的決定予以出售,但還未售出。那年輕人是萊奧波德·阿訥坎的繼任,他想一蹴而就,不想按部就班地積聚財富。他仍以為可以挽回敗局,試圖保全一切。碰頭時,他出價到一萬法郎,以確保這樁肮髒買賣不生變故。他要等出面買房的買主在一份秘密文件上簽字以後才付給克拉帕龍這筆錢。那年輕人知道,這筆錢將是克拉帕龍東山再起的唯一資本,因此,他以為可以對他放心。

  「全巴黎有誰能為這麼樁買賣給我這麼個美差!」克拉帕龍對他說,「您就放心睡覺吧,我會找一個名義上的買主,是那種規矩人,傻得根本動不出咱們這種腦筋。……他是個退休的老職員,您把錢交給他買房子,他會在您的秘密文件上簽字的。」

  當克拉帕龍看到,他只能從公證人那裡得到一萬法郎時,賽裡澤便提議給他一萬二千法郎,然後向泰奧多茲要一萬五千法郎,並打定主意只交給克拉帕龍三千法郎。這四個人之間演出的一幕幕場景無不伴隨著關於感情、信義,以及相互共事並後會有期的人之間所應遵守的準則等等甜言蜜語。在這些有利於蒂利埃的秘密活動進行的同時(泰奧多茲向蒂利埃說明這些活動時,表現出對自己涉足於這些詭計深感厭惡),兩位朋友又共同構思「好朋友」將要發表的大作。那位塞納省議會議員深信自己若無這位天才則將一事無成,其才智使他讚歎,其才幹使他驚服,日益感到必須招他為婿。所以,自五月份以來,泰奧多茲每星期七天中倒有四天要和「好朋友」共進晚餐。那是泰奧多茲在那個人家毫無爭議地佔有支配地位的時期,當時他得到這家人所有朋友的贊許。事情是這樣的:菲利翁一家聽到布裡吉特和蒂利埃對泰奧多茲讚不絕口,生怕得罪這兩位有力人物,即使這沒完沒了的讚揚使他們生厭或顯得過分誇張時,大家也決不流露出心裡的想法。米納爾一家也是如此。況且,那位朋友的表現總是極為出色,他處處謙恭退讓,以這種辦法消除了他們的戒心。他像是一件擺設,讓菲利翁一家和米納爾一家以為布裡吉特和蒂利埃已經掂量過他,覺得他分量太輕,除了成為一個受人恩惠的好青年之外,不足以成為別的什麼人物。

  「他也許以為我姐姐會把他寫進自己的遺囑,」蒂利埃有天對米納爾說,「他不怎麼瞭解她。」

  這句話是泰奧多茲的主意,它平息了懷有戒心的米納爾的疑慮。

  「他對我們忠心耿耿,」老小姐有一天對菲利翁說,「但也該感激我們,我們免去了他的房租,而且,他幾乎是在我們家包伙了。……」

  老小姐這番言談也是出於泰奧多茲的啟發,經常出入蒂利埃客廳的那些人家把這話傳了開來,驅散了大家的疑雲。而泰奧多茲也做出一副食客的卑躬屈膝的樣子,以證實蒂利埃和他姐姐脫口而出的話之不妄。打惠斯特牌時,他為「好朋友」的錯牌辯解。無論那姐弟倆說了什麼小市民的蠢話,他總是露出象蒂利埃太太一樣和善的呆笑。他得到了他所熱切盼望得到的效果:他的真正的敵手們的輕視,他以這種輕視作為掩蓋自己才幹的外套。在四個月中,他是一副正在消化和吞咽獵物的蛇的臉相。所以,他和柯爾維爾或弗拉薇跑到花園縱情大笑,放下面具,休息一下,在他未來的岳母身邊神經質地發洩一通感情,使她害怕或者動情。

  「您不可憐我嗎?……」在預備性拍賣的前夜,他對她說。

  在預備性拍賣中,蒂利埃以七萬五千法郎的價格買下了那座房產。「一個象我這樣的人,卻象鼠輩一樣爬行,克制住自己的挖苦,咽下自己的怨憤!還要遭受您的拒絕!」

  「我的朋友,我的孩子!……」弗拉薇有點氣餒地說。

  這兩句話是個溫度計,表明那個能幹的藝術家使他與弗拉薇的私情維持在什麼溫度上。可憐的女人正在感情和道德、宗教和神秘的情欲之間搖擺。

  這期間,年輕的費利克斯·菲利翁盡心盡力、始終不懈地為小柯爾維爾補課,花費了大量時間,還以為這是在為未來的岳家出力。為了表示感謝,在泰奧多茲的建議下,柯爾維爾家邀請他每星期四去吃飯,而律師也從不缺席。弗拉薇有時做一隻荷包、有時一雙拖鞋、有時一個煙盒,送給幸福的年輕人,他叫道:

  「為您效勞使我感到幸福,夫人,這是給我的最大報酬!……」

  「我們不是有錢人家,先生。」柯爾維爾答道,「不過,書袋子,我們是知恩圖報的。」老菲利翁聽到他兒子從晚會回來敘述的情景,高興得直搓手,仿佛已經看見他心愛的、高尚的費利克斯娶了莫黛斯特!……然而,莫黛斯特愛得越深,在費利克斯面前就越顯得嚴肅莊重,尤其是因為,有天晚上,她母親曾對她嚴加訓斥說:「不要給予小菲利翁任何盼頭,我的女兒。您父親和我都不能為您的婚事作主。您必須保留您的希望,那遠遠不是去取悅一個身無分文的教書匠,而是要保持布裡吉特小姐和您教父對你的鍾愛。你如果不想送你母親的命,我的安琪兒,是的,送我的命,……那就在這件事情上絕對聽從我,要記住,我們首先是為你的幸福而著想的。」

  由於最終的拍賣定於七月底進行,泰奧多茲在六月底便建議布裡吉特作好準備,前一天,她賣掉了弟媳和自己的全部公債。四國協定①是個災難,是對法國的真正侮辱,有必要對這個歷史性事件加以回顧。從七月到八月底,由於梯也爾先生對戰爭躍躍欲試,開戰的前景弄得人心惶惶,法國的公債年息跌了二十法郎,眼看年息三厘的公債跌到了六十法郎。這還不算,金融的崩潰的影響波及巴黎的不動產,情況糟糕之至,正在出售的房產全都降價售出。這一系列事件使泰奧多茲在布裡吉特和蒂利埃眼裡成了未卜先知的天才,那處房產最終以七萬五千法郎的價格賣給了蒂利埃。那公證人的事務所已經盤出,他受這場政治災難的牽連,不得不去農村避幾天風,但他隨身帶著給克拉帕龍的一萬法郎。蒂利埃按泰奧多茲的主意和葛蘭杜訂了個承包契約,葛蘭杜以為是替公證人裝修房屋,況且,當時所有的工程都停工了,工人無事可幹,所以,那個建築師得以盡善盡美地完成了自己喜愛的作品,只花了兩萬五千法郎,包括為四間客廳描金!……泰奧多茲要求訂立書面合同,並且寫明是五萬法郎,而不是兩萬五千法郎。蒂利埃得到這座房產後身價倍增。至於那位公證人,他被那一系列猶如晴天平地卷起的龍捲風般的政治事件弄得暈頭轉向。泰奧多茲確立了自己的支配地位,由於屢建奇功而地位穩固,而且因為他們共同寫書而緊緊抓住了蒂利埃,特別是因為他很知趣,從不提及金錢,而得到布裡吉特的讚賞,這樣,他也就不象過去那樣奴顏婢膝了。

  ①指英、奧、普、俄四國於一八四〇年七月十五日背著法國簽訂的一個條約,以解決土、埃問題,支持土耳其蘇丹馬赫穆德二世反對法國的盟友埃及總督穆罕默德·阿裡。阿裡被迫屈服,宣佈臣服蘇丹。

  布裡吉特和蒂利埃對他說:「不管什麼都不能使我們失去對您的尊重,您就是在自己的家裡。米納爾和菲利翁的意見似乎使您害怕,他們的意見對我們來說就象維克多·雨果的一段詩,所以,您由他們說去,……儘管抬起頭來!……」

  「我們還需要他們為蒂利埃進入眾議院而出力!」泰奧多茲說,「聽從我的主意吧,你們不是覺得我的主意還不錯嗎?等你們房子確實到了手,你們將等於是白撿來的,因為你們可以在蒂利埃太太名下買進價值六十法郎的三厘息公債就又補上了她的存款,……你們只要等抬價期限結束,預備好給那幾個無賴的一萬五千法郎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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