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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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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裡吉特沒有等待,而是把所有的本錢都用上了,除去一筆十二萬法郎的款子,並扣除了她弟媳的財產金額,在蒂利埃太太名下買了一萬二千法郎年金的三厘息公債,用去二十四萬法郎,在自己名下買了一萬法郎年金。她決定不再勞神費心幹貼現買賣了。她看見她弟弟除去退休金還有四萬法郎歲入,蒂利埃太太有一萬二千法郎年金,自己有一萬八千法郎年金,每年共有七萬二千法郎收入,還有八千法郎房租。 「我們現在和米納爾家不相上下了!……」她叫道。 「別高興得太早,」泰奧多茲對她說,「抬價期限還有八天才結束。我辦妥了你們的事,我自己的事卻一塌糊塗……」 「我親愛的孩子!……您還有朋友!……」布裡吉特叫道,「如果您要用二十五個路易,可以隨時來這兒拿!……」 泰奧多茲聽到這句話,與蒂利埃交換了一個微笑。蒂利埃把他拉到外面,對他說:「請您原諒我可憐的姐姐……,她有點小家子氣。……假如您需要兩萬五千法郎……我可以從,……從我所收的第一批房租裡借給您。……」他添了一句。 「蒂利埃,我脖子上套了一根繩索!」泰奧多茲叫起來,「我從當上律師開始就欠下一些匯票,……可是,……別作聲!……」泰奧多茲說,自己也因洩漏了隱私而害怕了。「我被一夥壞蛋抓在手心,……我真想痛打他們一頓。……」 泰奧多茲道出自己的秘密有兩點理由:考驗蒂利埃;提防在早已預料到的險惡的暗鬥裡可能遭受的致命一擊。只需兩句話就能說明他的可怕處境。在他窮愁潦倒的時候,只有賽裡澤去他的閣樓看他。他在隆冬嚴寒之中沒有衣服,只好躺在毯子裡,身上只剩下一件襯衫。三天來,他就靠一塊麵包為生,每次小心留意地切下一片,心想:「怎麼辦呢?」這時,他舊日的保護人獲得赦免出獄,來到他這裡。這兩個人,一個裹著房東的毯子、一個裹著下流無恥的名聲,他們在燃著小捆短樹枝的爐火跟前所商定的計劃,就無須贅述了。第二天早上,賽裡澤見過杜托克,帶來從神廟①買來的一條褲子、一件背心、一件上裝、一頂帽子、一雙靴子,又帶著泰奧多茲去吃晚飯。在舊喜劇院街的燕雀飯店,那頓四十七法郎的晚飯被普羅旺斯人吃掉了一半。 ①當時巴黎的一大舊貨市場。 在吃飯後點心、他們已有三分醉意時,賽裡澤對他說: 「你願意簽押給我一張五萬法郎的匯票,以換取律師的資格嗎?……」 「你靠這張匯票連五個法郎也賺不回來。……」泰奧多茲說。 「那不關你的事,你可以分文不少地付清這筆數目。這是請你吃飯的這位先生和我,我們在一樁買賣裡應得的份額,你不擔任何風險,卻能得到律師資格和許多主顧,還可以娶到一個至少有兩、二萬法郎年金收入的黃花閨女。杜托克和我都娶不了她,我們要把你打扮起來,讓你有個規矩人的模樣,給你吃,給你住,給你家具,……但我們得要這個擔保。不是為我,我瞭解你,而是為了這位先生,我將作為他的契約出面人。……我們把你裝備成海盜船,為的是進行白人買賣。如果咱們沒抓住這份嫁妝,我們將進行其他嘗試。……在我們之間不需要假裝正經,這是很清楚的。……我們會給你指示,因為這件事要放長線、釣大魚,會碰到一些麻煩!我有匯票的印花。……」 「堂倌!拿筆和墨水來。」泰奧多茲說。 「我就喜歡這樣的人!」杜托克叫道。 「你簽上:泰奧多茲·德·拉佩拉德,在收到一萬法郎這句下面寫上:律師,住聖多明各地獄街。日期由我們來填,我們將對你起訴追索錢款,但秘而不宣,這是為了能夠抓牢你。船長和船隻出海的時候,船主應該有其保障。」 會見的第二天,治安法院的執達吏就幫賽裡澤搞了個秘密起訴,他晚上來看律師,一切都不事聲張地安排就緒。商業法庭一次就審理上百件類似的案子。大家知道,巴黎律師同業公會理事會紀律嚴明,這個組織和訴訟代理人的組織對其成員約束極嚴。一個律師倘若進了克利希監獄,就將從名冊上除名。因此,賽裡澤根據杜托克的主意,對他們的傀儡採取了唯一能保證他們從莫黛斯特的嫁妝裡每人分得兩萬五千法郎的措施。泰奧多茲在簽署這些票據時,只看見自己有了生活保障並有了幹一番事業的可能;但隨著前景逐漸明朗,隨著他扮演的角色在社會階梯上一級一級攀登到越來越高的地位,他就渴望擺脫自己的兩位同夥了。他向蒂利埃告借兩萬五千法郎,希望能和賽裡澤討價還價,以百分之五十的價錢贖回那些匯票。不幸的是,這種無恥的交易並非絕無僅有,巴黎經常發生這類交易,其形式或尖銳或緩和。歷史家在對社會作精確而全面的描繪時,決不可加以忽略。杜托克生活極為放蕩,他買的書記官職務還欠人兩萬法郎。他寄望于成功,用俗話來說,把線放長點兒,直至一八四〇年底。到那時為止,這三個人誰也沒有失手,也沒有吼叫。每人都感到自己的力量,也知道危險。同樣警惕、同樣留神、表面上同樣相互信任,在相互的懷疑溢于言表時其沉默和眼神同樣陰沉。尤其是兩個月來,泰奧多茲取得了突出的強者地位。杜托克和賽裡澤便在他們的小船下面藏了一大堆火藥,導火索不斷點燃,但風會吹滅它,魔鬼也會把炸藥浸濕。猛獸攫取食物的時刻總是最危急的時刻,而對於那三隻餓虎來說,這種時刻到來了。賽裡澤有時仿佛以非難的目光對泰奧多茲說:「我使你當上了國王,而我卻什麼也不是。我不是擁有一切就是一無所有。」這種非難的目光,本世紀以來,君主們曾兩度見識過①。賽裡澤心裡的忌妒如雪崩一般發展。杜托克全靠著他的發了橫財的繕寫員。泰奧多茲恨不得放兩把大火燒掉他那兩位隱名合夥人和他們手裡的票據。三個人都極力掩飾自己的想法,因而不會猜不到對方的想法。 ①指一八一四年王政復辟時登基的路易十八和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中上臺的路易-菲力浦,他們未能滿足擁戴他們上臺的人們的要求,因此招致非難。 泰奧多茲在紙牌後面想著他的牌局和他的未來,不啻生活在三個地獄裡!他對蒂利埃說的那句話是一聲絕望的呼喊,他往那個小市民的水裡扔下探深錘,卻只見到了兩萬五千法郎。 「而且,」他回家後,心想,「也許過一個月,他就一毛不拔了。」 他對蒂利埃姐弟恨之入骨。但他以題為《論捐稅和分期償還》的著作為魚叉,深深紮進蒂利埃的自尊心裡,把他牢牢抓住。在那本著作裡,他把聖西門派的《環球》雜誌所發表的觀點加以整理,以遒勁有力的南方人筆調加以潤色,並使之具有成體系的面貌。蒂利埃在這個問題上的知識給了泰奧多茲極大的幫助。他就抓住這根敏感的線索,決心以這個可憐的行動基礎,與一個蠢才的虛榮心相周旋。在不同性格的人身上,這或是花崗石或是散沙。他思量下來,反倒慶倖自己講出了這件心事。 「他見我在那麼需要錢的時候,卻為他轉交給別人一萬五千法郎以保障他的財產,定會把我當成正義的化身。」 在抬價期限結束前兩天,克拉帕龍和賽裡澤是這樣耍弄那位公證人的。克拉帕龍把公證人的藏身之所和口令告訴了賽裡澤,賽裡澤便去對他說: 「我的一位朋友克拉帕龍(您認識他)要我來看您,他後天晚上在您知道的那個地方等您和那一萬法郎。他有您要他辦的文件,但交款時我應當在場,因為他欠著我五千法郎……。我要事先告訴您,親愛的先生,秘密文件上的名字是空著的。」 「我會去的。」前公證人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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