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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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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激情對於那些十分敏感的心靈是殘酷的:上等人或有錢人所能享受的種種有利條件,足以激起各種情欲;在這偉大和渺小並存的世界上,嫉妒要比鬥牛士的刺棒更經常地成為一把匕首;置身於持續不斷的野心、欲望和仇恨的鬥爭之中,你不是這一普遍行動的受害者,便是它的同謀,其他選擇是沒有的。幸運的邪惡和受嘲弄的美德,這幅連綿不斷的畫卷使一個青年不知不覺地步履歪斜了;巴黎的生活很快就揭去他良心上那層薄薄的絨毛;道德沉淪的可怕進程就這樣開始和完成了。包含著其他一切內容的第一次尋歡作樂被包圍在那樣的危險之中,使你不能不考慮它所引起的任何微小影響,不盤算它將產生的一切後果。這類盤算會導致自私自利。如果有哪個可憐的學生被熱情衝動所駕馭,並且即將忘乎所以的時候,周圍的人就會向他表示、並且使他也產生那麼多的疑慮,以致使本人也難以不抱有同樣的看法,不對自己的寬宏大度提高警惕。這一鬥爭使人的心腸變得冷酷,使人的心胸變得狹窄,它將生命推向大腦,使你產生巴黎人的冷漠,沾染這樣一種風氣:在最最風雅的輕浮和貌似狂熱的迷戀的背後,隱藏看謀略或金錢。在這一點上,對於幸福生活的陶醉並不能阻止最最天真的女子時刻保持著清醒頭腦。這種氣氛對於我的行為和感情不能不產生影響。毒化我生活的那些錯誤,可能不會使許多人感到慚愧;但南方人都有某種宗教信仰,這種信仰使他們相信天主教的真理和來世。這種信仰使他們的熱情極為深沉,使他們的悔恨持續良久。 「在我學醫那個時期,軍人處處是主人,要想取悅于女人,至少得當個上校。在社交界,一個窮學生算得了什麼?簡直一錢不值。那時候,奔放的熱情激勵著我,但我找不到宣洩之處;我每跨出一步,每產生一種欲望,都因為無錢而卻步;我將學習和光榮視為一條緩慢的道路,難以為我獲得誘惑著我的逸樂;我徘徊在內心的廉恥感和壞榜樣之間;我在社會的下層遇到過放蕩生活的種種便利,但要進入上層圈子,我看到的只有困難。於是,我整天愁眉不展,忍受著隱隱約約的情欲的煎熬、戕害生命的懶散和交雜著突如其來的激情的意志消沉。末了,年輕人身上所發生的這種感情危機,得到了一個相當平庸的結局。我始終將妨害他人的家庭幸福視為不齒之舉;再說,我在感情上不由自主的直率阻止我將它們隱藏在心底;因而,我實際上難以生活在赤裸裸的謊言之中。匆忙中獲得的快感對我沒有多少誘惑力,我喜歡細細地品味幸福。為了躋身上流社會,我做過那麼多毫無成果的嘗試,在那裡始終未能遇上一位忠心耿耿的女子,為我指明每條道路上可能遇到的危險,教會我優雅的舉止,給我以勸告又不激發我的傲氣,並能引薦我,在各處建立有益於我前途的關係。由於我還沒有完全墮落,所以我對這種孤獨感到無能為力。在我失望之際,最危險的好運氣也許都能把我迷住,可我什麼也沒有,就連危險也不會找到我的頭上!於是,缺乏經驗又使我回到孤獨之中,讓我重新面臨著未得到響應的激情。後來,先生,我終於和一位年輕姑娘有了私情,我好歹愛上了她,我們的關係一直持續到她和我的命運連結在一起。這個姑娘出身在一個並不富裕的清白人家。為了我,她很快就脫離了她的簡樸生活,無畏地將道德使她認為美好的前程託付於我。在她看來,我那平庸的處境無疑是最好的保證,從那一時刻起,使我心潮澎湃的激情,我那些荒誕的欲望,我的雄心壯志,全都在幸福之中平息了。這是年輕人的幸福,雖然我這個年輕人尚不瞭解社會風習,它的處世準則,以及世俗偏見的力量;不過,這種幸福是完整的,就象孩童的幸福。初戀不就是被拋在我們那些充滿艱辛的日子裡的第二個童年嗎? 「有時會遇到這樣一些人:他們一下子學會了怎樣生活,能按生活的本來面目去判斷它,能看到社會上發生的謬誤並加以利用,他們拿社會箴言為己所用,還善於估量一切事物的深遠影響。按照人類的法則去衡量,這些頭腦冷靜的人是明智的。此外,也有不少可憐的詩人,一些神經質的人,他們非常敏感,而且常犯錯誤。我是屬這後一類的。我的初戀一開始並不是真正的愛情,我只是聽從我的本能而非我的心靈行事。我將一位可憐的姑娘當作為我犧牲的貢品,卻又不乏冠冕堂皇的理由相信自己並沒有做任何壞事。至於她,她簡直是忠誠的化身;她有一顆金子般的心,有正義感和美好的靈魂。她對我說的全是金玉良言。她先用愛使我振作起來,然後溫柔地迫使我恢復我的學業,她信任我,預言我會獲得成功、榮譽和財富。今天,醫學已涉及一切科學領域,要取得出色的成就,那榮耀確實來之不易,然而又是應得的報償。在巴黎,榮譽始終是一筆財富。這位好姑娘為了我而忘了自己,在變幻莫測的生活中始終和我同甘共苦;她的節儉使我們在並不富裕的經濟條件下,得到一些奢侈的享受。與我獨自生活時相比,我和她共同生活以後,身上總有更多的錢滿足我突發的奇想。先生,那是我最美好的時光。我奮發學習,胸中有了目標,心裡很受鼓舞;我向一個女子講述自己的思想和行動,她知道怎樣獲得別人的愛,還善於在似乎不可能運用智慧的景況中展示她的智慧,贏得我對她深深的器重。不過,先生,我那時的生活天天都一個樣。幸福生活的千篇一律是人世間量美妙的狀態,只有經歷過一切心靈風暴的人才能識別它的價值;在這種溫馨的環境中不再存在生活的辛勞,最秘密的思想得以交流,自己也能得到對方的理解;唉!可是對於一個感情熾烈,渴望在社會上出人頭地,但由於榮譽姍姍來遲而等得不財煩的人來說,這種單調的幸福很快就成了一項負擔。過去的那些幻想重新開始困擾我。我急切地想享受財富的樂趣,而且以愛情的名義提出這種要求。每當我晚上鬱鬱不樂,陷入沉思,用想像的富足求得精神上的滿足時,總有一個和藹的聲音盤問我,而我也就天真地表達了這些欲望。那時,我無疑使這位為我的幸福獻身的溫柔女性發出悲歎。對於她來說,最大的憂慮就是眼看著我嚮往得到某件東西而她無法立即給我。喔!先生,女人的忠心實在太崇高了!」 醫生的歎息表達了內心的隱痛,他當下陷入短暫的沉思,熱奈斯塔沒有打破寂靜。 「呃,先生,」貝納西接下去說,「這時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本可以鞏固我們業已開始的婚姻,但卻將它毀了。於是,這就成了我一切不幸的根源。我父親去世了,留下一筆可觀的財產;繼承遺產的手續將我召回朗格多克。我在那裡呆了幾個月,我是一個人回去的。這樣,我又獲得了自由。任何義務,即便是最甜蜜的義務,對年輕人來說都是一種壓力,因為非得充分體驗過生活的人才能認識管束和工作的必要性。出於朗格多克人活躍的天性,我感受到來回走動而無需向任何人彙報我的行動的樂趣,即便我情願作這個彙報。如果說,我還沒有完全忘卻我所結下的那段姻緣,但我忙於利益上的事,這分了我的心,記憶也在無形中漸漸淡薄了。一想到回去後還要繼續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就有一種痛苦的感覺;於是我就問自己:為什麼還要繼續下去呢?那時,我常接到她充滿真情的來信;可是,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總把所有的女子想像得同樣溫柔;他還不善於區分真心和情欲;他將一切混同在享樂的感受之中;這種感受開始時似乎包含了一切,只是到了後來,當我進一步認識了人和事的時候,我才懂得重視她的信中真正稱得上高尚的東西。在這些信裡,感情的表達從未摻雜一點私念。她為我獲得財產而歡欣,同時又因此而自怨自艾。她從未設想過我會變心,因為她覺得自己不可能變心。殊不知,我已經沉湎於野心勃勃的盤算之中,頭腦裡想的是盡情享受有錢人的樂趣;我想成為一個大人物,再攀一門好親事。我只滿足於用紈袴子弟的冷漠說:『她真愛我!』那時,我正在為怎樣擺脫這段私情而進退維谷。這種困境和羞恥會發展成殘忍;一個男人開始是傷她的心,但為了不在自己的受害者面前覺得臉紅,他會殺死她。我對那些犯錯誤的日子所進行的反思,向我揭示了心靈上的多處深淵。是的,先生,請相信我,凡是最深入地探測過人類天性中的邪惡和美德的人,都真心實意地在自己身上做過這種研究。我們的良心便是一個出發點。我們總是以己度人,從來不會拿別人聯繫自己。 「我返回巴黎後,住在我事先租下的一個公館裡,但沒有把遷居一事通知那個唯一與此有關的人,也沒有告訴她我已回到巴黎。我希望在時髦的青年中間扮演一個角色。我初步嘗到了富裕生活的樂趣,並且為之陶醉而幾乎不能自持。幾天以後,我去探望了我打算遺棄的那位可憐姑娘。她憑藉女人特有的直覺,猜出了我心中的秘密,但她沒有當著我的面掉淚。她一定瞧不起我;但她生性溫柔善良,從未向我流露出輕蔑的表情。這種寬宏大量反倒使我萬分痛苦。無論是客廳裡的還是大路上的殺人犯,都喜歡我們的受害者低抗一番,因為這次搏鬥似乎可以證明對方死有應得。起初,我十分多情地一再來探望她,如果算不得溫柔,至少也竭力表現得和藹可親;接著,我慢慢地變得彬彬有禮;有一天,好象出於某種默契,她聽任我待她視同陌路,而我還自以為表現得非常得體。儘管如此,我幾乎瘋狂地投身社交界,以便在那些盛會中扼殺我僅存的一點內疚。凡是自暴自棄的人都不能獨自一人過日子,所以我就過起有錢的巴黎青年過慣的那種放蕩生活。由於我受過一些教育,記憶力也強,我顯得比實際上更有才智,我也自以為比別人高明。有些人樂此不疲地向我證明我高人一等,我對他們的話深信不疑。這一優勢那樣容易就得到公認,我也沒有勞神去證實它。在社交界的各種招數之中,恭維是最最陰險毒辣的一招。尤其在巴黎,各種有手腕的人都懂得拋出大量的花冠將剛出世的天才扼殺在搖籃裡。所以,我也不必做到名副其實。我並未利用這種時髦去開闢一條成功之路,也沒有建立起有用的關係。我作了千百件無聊的事。我那轉瞬即逝的激情也成了巴黎各家沙龍的恥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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