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外省的詩神 | 上頁 下頁
四十七


  「除了毀了我的生活,毀了我的前程以外,沒有任何可責備的地方,」他用乾巴巴的語氣說,「邦雅曼·貢斯當的書,您反復讀了許多遍,您甚至研究了最近寫的一篇文章。但是,您只是用女人的眼光去讀這本書。雖然您那難得的聰穎,如果放在一個男子身上,會是他的無價之寶,但您畢竟未敢將自己置於男人的觀點上。親愛的,這本書既是雄性的,也是雌性的,您知道嗎?……我們規定了,有雄性的書或雌性的書,金黃色或黑色的書……女人在《阿道爾夫》這本書裡,只看到愛萊諾爾,青年男子則只看見阿道爾夫,成熟了的男子才看見愛萊諾爾和阿道爾夫,政客們則看到社會生活!正象你們那位批評家只看見愛萊諾爾一樣,你們沒有進入阿道爾夫的內心。親愛的,殺死這個可憐的年輕人的,是他為了一個女人失去了自己的前程,再也不能成為他本來嚮往的人:大使,部長,內侍,詩人,富人。他從一個男子能夠接受任何一種活動入門時的艱苦磨煉時起,將六年的精力交給了一個裙釵。他在忘恩負義上不過是略勝過這個女流而已,因為能夠離開第一個情人的女子,早晚也會將第二個情人拋棄。總而言之,阿道爾夫是一個感到沒有力量欺騙愛萊諾爾的頭髮淡黃的德國人。還有許多阿道爾夫,他們饒了自己的愛萊諾爾,不和她進行丟人現眼的爭吵,不抱怨,心中暗想:我失去了什麼,我決不說!我決不向利己主義表明,我象《佩斯的漂亮姑娘》①中的拉莫尼那樣,給我剁掉的手腕圍上花環。可是這些人,親愛的,也要受拋棄……阿道爾夫是良家子弟,有貴族之心,想回到榮譽的道路上去,重新獲得他那一份社會嫁妝,挽回已受到損害的對他的尊重。您此刻同時扮演著這兩個人物的角色。您對失去地位,仍然餘痛未消。同時您又自認為有權利拋棄一個可憐的情人。他以為您相當與眾不同,能夠理解一個男人,——雖然心兒應該專一,在性愛上卻可以隨心所欲——看來是大錯特錯了……」

  ①《佩斯的漂亮姑娘》是英國小說家司各特的作品。

  「您以為,我使您失去的東西,我不會念念不忘要還給您嗎?請放心吧,」德·拉博德賴夫人回答道,盧斯托這一大套對她有如霹靂,「您的愛萊諾爾沒有死,如果上帝假其生命,如果您改弦更張,如果您捨棄那些放蕩女子和女戲子,我們會給您找一個勝過費利西·卡陶的人。」

  兩個情人都變得情緒低落:盧斯托假作憂傷,他打算顯出乾巴巴、冷淡的樣子。而迪娜是真的悲傷,傾聽著心上人對她的責備。

  「為什麼不象我們開始時本應採取的方式來結束呢——叫我們的愛情避過所有人的耳目,我們悄悄見面?」盧斯托說。

  「決不可能!」新伯爵夫人冷若冰霜地說,「難道您沒估計到,無論怎樣,我們已經是定型的人了麼!我們似乎覺得我們之間的感情還未到頭,那是由於對上界的預感;但是在人世間,感情是有界限的,那就是我們機體的力量。有人性格懦怯,可以忍受無數的傷害而仍堅持下去。但是也有經受過更多磨煉的人,最後在打擊之下心碎了。您使我……」

  「噢!算了,」他說,「不要老調重彈了!……您這篇文章對我似乎沒有用,因為您用一句話就能給自己開脫:我不再愛了!……」

  「怎麼!是我不再愛了!……」她大吃一驚,喊道。

  「當然!您盤算過了,我給您的痛苦和煩悶勝過快樂,於是您離開您的伴侶……」

  「我離開我的伴侶!……」她舉起雙手大叫道。

  「您不是剛剛說:決不可能嗎!……」

  「對,是,決不可能,」她著重地又說一遍。

  這最後一個「決不可能」是由於害怕再次落入盧斯托的掌握之中而說出來的。從迪娜對他那些諷刺挖苦一概不予理睬時起,盧斯托便明白:他的權威到頭了。記者禁不住落下一滴淚:他失去了真摯的、無限的愛情。他在迪娜身上找到的是最溫柔的拉瓦利埃①,最令人愉快的蓬巴杜,一個並非國王的利己主義者所能嚮往的莫過於此了。正象一個孩子發現自己對捉來的金龜折磨過度,金龜死掉了一樣,盧斯托哭了起來。德·拉博德賴夫人一躍奔出了吃飯的小餐廳,付了賬,飛快地逃到拱廊街去,一面心中還在責備自己太殘酷。

  迪娜將她的公館弄成了舒適的樣板,自己也從頭到腳煥然一新。但是這兩樣的花銷,比年輕的法蘭西貴族院議員所預計的要超出三萬法郎。一八四二年那件重大事件使奧爾良家族失去了王儲,②八月份必須召開議會會議,因而小矮子拉博德賴向議會報到比預計的要早。看到他妻子的傑作,他簡直喜歡得著了迷,所以沒有一句指責的話,便掏出了三萬法郎,就象上次給八千法郎以便裝修拉博德賴公館一樣。在盧森堡宮,按照慣例,由兩位貴族院議員將他介紹給大家。這兩位議員是紐沁根男爵和蒙特裡沃侯爵。從盧森堡宮回來時,這位新伯爵遇到了老紹利厄公爵。這老公爵原是他的一個債主,現在卻踽踽步行,手裡拿著雨傘,他則坐在一輛低駕馬車裡,他的家徽在馬車護板上閃閃發光,上面寫著:DeosicApatetfidesethominibus。③這種對比在他心中塗上了油膏,自一八三〇年以來資產階級便因此而飄飄然。德·拉博德賴夫人與她的丈夫重逢時,見他比成婚那天身體還要好,簡直嚇了一跳。這個早產兒欣喜若狂,他在六十四歲時終於戰勝了人們拒絕給予他的生活,戰勝了漂亮的訥韋爾的彌洛不許他有的家庭,戰勝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在家中設晚宴招待德·克拉尼夫婦、聖母升天教堂的神甫以及他進議會的兩位介紹人。他自鳴得意地撫愛著孩子。餐桌上的美食美器均得到他的贊同。

  ①指拉瓦利埃公爵夫人(1644—1710),路易十四的情婦。

  ②指一八四二年七月十三日發生的車禍,路易-菲力浦的長子、奧爾良公爵費迪喪生。八月份召開的議會,目的是投票通過「攝政法」。

  ③見本卷第184頁注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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