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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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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你:你必須跳!」檢察官毫不客氣地接口道:「不錯,你得跟上目前的風尚:頭上要插鮮花,身上要佩戴鑽石首飾。 我的美人兒,你得記住:咱們這一類殷實富戶有義務維持一個國家的榮華!讓藝人的作坊興隆昌盛,不是比通過教士的手濫行施捨要更值得、更有意義嗎?」 「你這是以政治家的身分說話,」安傑莉克道。 「那麼你就是以宗教家的身分了!」他針鋒相對地應答著。 爭論變得十分激烈。德·格朗維爾夫人的回答語氣依然是溫和的,音色宛若教堂裡的鈴聲一樣清脆悅耳,但話鋒中卻含著一股固執的勁頭,看得出那是某某司鐸的影響。她提到過去格朗維爾作過承諾,因而她有權自行其是;還說她的懺悔神甫明令禁止她參加舞會,云云。年輕的檢察官竭力說明,正是那神甫逾越了教會章程的管轄範圍。後來,由於格朗維爾想帶妻子去看戲,這場可厭的神學爭論便再次重演,並且愈演愈烈,雙方都變得更加慷慨激昂,更加尖酸刻薄。後來,檢察官為了破除前任司鐸對妻子的不良影響,便毫不退讓地繼續爭論,形成了對德·格朗維爾夫人的步步進逼,終於迫使她馳書羅馬教廷,徑直詢問:做妻子的為了得到夫君的歡心,是否能袒胸露臂,出入舞場,劇院,而不致影響其靈魂得救?德高望重的庇護七世當即賜複,明白無誤地申斥了妻子的固執態度,並對懺悔神甫加以責難。這封信稱得上是關於夫婦關係的一份教理問答,聽起來宛若費訥隆①再生,仿佛他又在用那優美動聽的聲音訓誡:「夫之所至,妻當同往。如因從夫命而生過失,則妻無責。」 ①費訥隆(1651—1715),法國古典主義作家,普任太子(即勃艮第公爵)太傅、康佈雷地區大主教等職。因其政治、宗教觀點含有啟蒙思想的萌芽而受到路易十四和教皇的貶斥。 教皇訓詞中的這兩句話,被德·格朗維爾夫人及其懺悔神甫駁斥為「具有非宗教色彩」。但在聖諭抵達之前,代理檢察長已經發現:每逢齋戒日妻子都強令他嚴格奉行教會定下的規矩;於是他命令僕人為他終年烹製葷菜。儘管這道命令使妻子十分不悅,格朗維爾還是以丈夫氣概堅持成命;其實他對吃葷吃素本不十分在意。一件本來可以順乎天理人情做到的事,一旦變成在旁人的操縱下執行,那麼,任何一個有頭腦的生物(即使其性格十分軟弱),難道不會深感受到傷害嗎?在一切專橫行為中,最可厭的一種,便是長期剝奪他人思考與行動的權利,那無異於要帝王未曾當朝就立即遜位。最甜蜜的話語、最溫柔的情感,如果我們覺得那全都是聽命於人的,便會立時化為烏有。不久以後,年輕的檢察官只好放棄接待親朋,放棄一切宴慶活動,他的宅第就象在服喪期間一樣沉寂。持家的女主人若是一位信女,那麼這一家的面貌便必定十分特殊。僕人們既然受主婦監管,必然是從所謂虔敬的人們中挑選,他們自有一種獨特的面孔。正如最開心的小夥子進了憲兵隊也會有一副憲兵相,凡致力於虔誠的宗教活動者,也總是千人一面的。他們有低垂眼簾的習慣,始終保持一種負疚悔罪的神情,這就給他們披上一層偽善的外衣;而一般狡詐的騙子正善於這樣裝扮自己。此外,信女們都互相熟識,她們自有一方獨立王國。她們互相引薦僕役,而這些僕役也自成種系,由信女們妥為收養,猶如那些愛馬成癖的人一樣,倘若不曾驗明一匹良駒的出生證件,決計不肯收入自家的馬廄。因此,那些所謂不敬神的人越是仔細端詳信女的宅邸,就越發覺得那裡充滿了一種無以名之的鄙陋氣氛,他們似乎來到了高利貸者的住所,得到一種慳吝而又神秘的印象;還有那股潮濕的熏香味兒,使禮拜堂的氣氛顯得更加陰冷。那裡的一切都顯出一種器量狹小的方正劃一、一種思想內容的空虛貧乏,只有一個詞語能概括這種現象,那就是假虔誠。在這一類毫無人情味而又陰森可怖的宅第中,假虔誠滲透於一切:在家具擺設中,在木刻版畫裡,在大小畫幅中;那裡的高談闊論是假虔誠,那裡的寂寂無言也是假虔誠,那裡的音容笑貌無一不是假虔誠。將人和物都幻化為假虔誠,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但事實卻一一俱在。或許每個人都不難看出:假虔誠信徒的坐臥言行都不同凡響;他們事事局促拘謹,不苟言笑;他們家裡的一切都講究對稱工整,然而卻僵硬刻板;從女主人的便帽到她的針線球,全都散發著這種氣息。家裡的人都像是徒具形骸的幢幢鬼影,女主人則仿佛坐在冰塊壘成的寶座上。一天早晨,可憐的格朗維爾不勝悲苦地發現:自己家裡已經具備了假虔誠的一切徵候。世上常常出現這樣的情形:在人與人相處的某些環境中,不同的原因可以產生同樣的結果。死氣沉沉的氛圍就象箍住這些不幸家庭的一圈銅牆鐵壁,使它們如沙漠一般荒涼可怖,又如真空一般浩渺無際。這樣的家庭比一座落寞枯寂的孤墳還要糟,簡直是一所修道院。在這種冰冷的氣氛下,檢察官不帶任何激情地將妻子仔細打量了一番。他痛苦地注意到,她的頭髮生得極低,一直長到那乾癟的額頭上,表明她的思想境界極其狹隘。她面部的線條完美勻稱,卻又令人感到其中蘊含著一種無以名之的古板僵硬;當初他曾被她那佯裝的溫文爾雅所誘惑,如今連這也漸漸變得可惡了。他還料想,假如哪一天他遭逢不幸,她那兩片薄薄的嘴唇很可能會說: 「親愛的,這可都是為你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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