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入世之初 | 上頁 下頁
四十八


  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這個可憐的母親就到聖保羅教堂去懺悔,這是她四十年來頭一回啊!戈德隆神甫勸她虔誠修行。一個象克拉帕爾太太這樣心地善良而又受過苦難的人,自然而然要變成信女了。這位督政府時代的阿斯帕西一心想要贖罪,好祈求上帝降福給她可憐的奧斯卡,所以不久就參加了各種宗教活動,投身於最虔誠的宗教事業。在她細心照料之下,克拉帕爾先生竟然死裡逃生,繼續折磨著她,而她卻以為她的苦心已經引起上天的眷顧,並且把這個懦弱無能的人對她的虐待,看成是上帝恩威並施的考驗。此外,奧斯卡的行為也無懈可擊,到一八三〇年,他已提升為德·賽裡齊子爵騎兵連的軍士長,等於常備軍的少尉,因為摩弗裡紐斯公爵的騎兵團是直屬王家近衛軍的。奧斯卡·於松那時已經二十五歲。

  由於王家近衛軍總是駐紮在巴黎或者京郊三十法裡以內,他有空就常來看看母親,對她訴說他的苦惱。他已相當懂事,看出了他升官的機會甚微。那個時期,騎兵中的官銜幾乎全包給貴族家庭的次子幼弟,姓氏前面沒有貴族稱號的平民很難得到提升。因此,奧斯卡的雄心大志就是脫離近衛軍,到常備軍的騎兵團去當少尉。一八三〇年二月,戈德隆教士已經升為聖保羅教堂的本堂神甫,克拉帕爾太太求他幫忙,得到太子王妃的保薦,奧斯卡才被提升為少尉。

  雖然從外表看來,雄心勃勃的奧斯卡對波旁王室非常忠誠,但在內心深處,這個前任幫辦卻是自由派。因此,在一八三〇年的鬥爭①中,他就轉到民眾這邊來了。這次變節碰上了一個關鍵時刻,顯得非常重要,奧斯卡於是引起了公眾的注目。在八月慶功授獎的時候,奧斯卡升了中尉,獲得榮譽勳位十字勳章,當了拉斐特將軍的侍從副官,到一八三二年,將軍又提升他為上尉。當這位熱愛共和國的將軍被解除王國國民自衛軍總司令職務的時候,奧斯卡·於松對新王朝的忠誠簡直近乎狂熱,到王太子第一次遠征非洲時,他就當上了騎兵團上尉①。那時,德·賽裡齊子爵是這個團的中校團長。在馬克塔戰役②中,他們在戰場上被阿拉伯人打敗,德·賽裡齊先生受傷,壓在他那戰死的坐騎下面。於是奧斯卡對他的騎兵連說:「弟兄們,為國捐軀的時候到來了,我們決不能丟下我們的團長……」

  ①指一八三〇年的七月革命。

  ①騎兵上尉等於炮兵少校。

  ②指一八三五年六月二十八日法國殖民軍在阿爾及利亞奧蘭省馬克塔河畔與阿卜杜·卡迪爾親王率領的地方武裝之間的一次戰鬥,結果法軍大敗,死傷慘重。

  他帶頭向阿拉伯人沖去,他的士兵受到鼓舞,也跟著他向前沖。阿拉伯人意外地受到反擊,措手不及,竟被奧斯卡把子爵救起,抱上戰馬,飛奔而去,可是在這場激烈的混戰中,他的左臂被阿拉伯人的彎刀砍了兩刀。論功行賞,奧斯卡的英勇行為,使他得到了榮譽勳位軍官十字勳章,並被提升為中校。他把德·賽裡齊子爵救回之後,又盡心照料,關懷備至,一直等到子爵的母親趕來接子爵。但大家都知道,子爵由於傷勢太重,還是死在土倫了。德·賽裡齊伯爵夫人將這個捨己救人、盡心看護他兒子的恩人視同己出。奧斯卡的傷勢危險,伯爵夫人帶來為兒子治病的外科醫生只得把他的左臂截去。德·賽裡齊伯爵也原諒了奧斯卡在普雷勒旅途中所說的蠢話,他把獨生子葬在賽裡齊堡邸的教堂墓地之後,竟覺得自己在情義上欠了奧斯卡一筆債。

  馬克塔戰役之後又過了好幾年,在五月的一天早上八點鐘,在聖德尼城郊大道銀獅旅館的旁門下,站著一個身穿黑衣的老婦人,她扶著一個三十四歲的男子,過往行人很容易看出這個男子是退伍軍官,因為他斷了一隻胳臂,翻領的扣眼上還別著一枚玫瑰花形的榮譽勳章,他們當然是在等班車。

  皮埃羅坦現在是瓦茲河谷長途客車行的老闆,他的馬車經過聖勒-塔韋尼和亞當島,一直開到麗山,他當然很難認出這個臉孔曬得黑黑的軍官,就是他當年送到普雷勒去的小奧斯卡·於松。克拉帕爾太太終於成了寡婦,她也和她兒子一樣不容易認出來了。克拉帕爾在費希謀殺案中①無辜受害,他一輩子沒給妻子帶來什麼好處,這一死反倒成全了她。他素來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喜歡站在神廟街看熱鬧,炸彈一響他送了命,法令規定撫恤死難者家屬,可憐的信女於是因丈夫的遭難而得到了一千五百法郎的終身年金。

  ①一八三五年七月二十八日,費希密謀在神廟街炸死國王路易-菲力浦,結果並未傷及王室成員。

  馬車前面套了四匹花斑灰馬,這樣四匹馬,即使給王家驛運行拉車也沒有什麼說不過去的。車子分為前座、內座、後座、上座,很象今天還在凡爾賽公路上同兩條鐵路競爭的威尼斯輕舟式馬車。它既結實,又輕便,油漆一新,裝飾華美,車廂壁上釘著精緻的藍色絨布,窗子上掛著繪有阿拉伯圖案的窗簾,座位上有摩洛哥的紅羊皮軟墊。這輛瓦茲之燕坐得下十九個旅客。皮埃羅坦雖然已經五十六歲,看起來還是老樣子,穿著一件罩衫,裡面是件黑色上衣,他抽著煙斗,督促兩個穿號衣的搬運夫把一些大包小箱抬到馬車的大頂篷上去。

  「你們訂了位子沒有?」他問克拉帕爾太太和奧斯卡,同時瞧著他們,仿佛在記憶裡搜索,看看他們是不是舊相識。

  「訂了,我的僕人貝勒讓伯給我們訂了兩個內座的位子,」

  奧斯卡答道,「他大概是昨天晚上來訂的。」

  「啊!先生是去麗山上任的稅務官,」皮埃羅坦說,「您是來接替馬格隆先生的侄兒的……」

  「是的,」奧斯卡答道,他捏捏他母親的胳膊,讓她不要開口。

  這一回輪到軍官要隱姓埋名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