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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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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高德夏象所有的幫辦一樣,星期天十點鐘到兩點是辦私事的時間,他早已走了。 母親走後,奧斯卡也到大馬路上去逛逛,等著吃飯的時刻到來。打扮得這麼漂漂亮亮,得意洋洋,怎麼能不出去給人家瞧瞧呢?對於一個初入人世就熬過艱辛的青年人來說,這是一件終生難忘的大事。一件漂亮的、藍底子交叉領的開司米背心,一條折褶分明的黑色克什米爾呢長褲,一件可體的黑上衣,一根自己積錢買的、鍍金的銀柄手杖,這一切使他回想起自己去普雷勒那一天的裝束,想起當時喬治給他的印象,這個可憐的小夥子怎能不自然而然地感到高興呢!奧斯卡眼見自己就要快快活活過一天,晚間要去上流社會開開眼界,見見世面!一個和花花世界隔絕了的幫辦,很久以來就嚮往著花天酒地的生活,一旦能夠縱情歡樂,哪裡還記得高德夏和他母親的金玉良言呢?恐怕誰也不會否認這一點!使一個青年人感到羞恥的,是總要別人來開導,來出主意。其實,即使沒有早上這番叮囑,奧斯卡自己也對喬治感到厭惡;因為這個人在普雷勒的客廳裡,親眼看見莫羅把他推倒在德·賽裡齊伯爵的腳下,所以他覺得在這個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精神領域內也有毫不容情的客觀規律,誰不承認,總要吃虧。 其中尤其有一條,連動物都毫無例外,並且要永遠遵守,那就是叫我們避開那些有意或無意、有心或無心地傷害過我們的人。一個傷害過我們的身體或心靈的人物,對我們說來永遠是不吉利的。不管他的地位多麼高,對我們的感情多麼深,我們還是不得不和他斷絕關係,因為他是我們的災星。雖然這和基督教的教義有抵觸,但是這條嚴格的規律還是在社會上留存下來。約克二世①的女兒篡奪了她父王的寶座,其實在她篡位之前,恐怕早已傷害過他多次了。猶大早在出賣耶穌之前,也一定給過他摧殘性的打擊。在我們身上有一種直覺,那是靈魂的眼睛,它會預感到災難的來臨,我們對那個不吉利的人所感到的厭惡,就是這種預感的結果;雖然宗教要求我們克服這種感情,但是懷疑的心理卻依然存在,而這種內心的警告是不容忽視的。不過奧斯卡才二十歲,他能有多少先見之明呢?唉!到了兩點半鐘,奧斯卡走進牡蠣岩飯店,看見餐廳裡除了事務所的幫辦之外,還有三個客人:一個是龍騎兵的老上尉吉魯多;一個是能把弗洛朗蒂納捧上歌劇院舞臺的新聞記者斐諾;還有一個是給蒂麗婭捧場的作家杜·勃呂埃,而蒂麗婭是瑪麗埃特在歌劇院的對手。第二幫辦和這些年輕人剛一握手,一暢談,面對著堂皇富麗地擺了十二副餐具的餐桌,他感到他那不足為外人道的敵意早已煙消雲散,何況喬治還特別向他討好呢。 ①約克二世(1633—1702),英國國王,查理一世的兒子。 「你現在走的是私人外交的道路;」喬治對他說,「一個大使和一個訴訟代理人有什麼區別?還不就是一個代表國家打官司,一個代表私人打官司。大使就是全國人民的訴訟代理人啊!如果你有什麼事用得著我,請不必客氣。」 「老實說,」奧斯卡說道,「我今天不妨實話告訴你,就是你使我闖下了一場大禍……」 「呸!」喬治聽幫辦講了他所受的磨難之後說道,「那是德·賽裡齊先生自己做得不對呀。他的妻子嗎?……這種女人我才不要呢!伯爵雖說是個國務大臣,法蘭西貴族議員,我可不願攤上他那身紅皮。他是一個小氣鬼,我才不買他的帳呢。」 奧斯卡聽了喬治挖苦德·賽裡齊伯爵的話,覺得很合胃口,因為這些話在某種程度上使他過去所犯的錯誤顯得不那麼嚴重;他也完全同意前任幫辦滿懷敵意、半開玩笑式的預言,喬治預言貴族就要倒運,而這正是當時資產階級的夢想,不料一八三〇年竟使這個夢想成了現實。 三點半鐘,宴會開始。餐後果點直到八點才擺上來,每一道菜都要吃上兩個鐘頭。只有幫辦們才會這樣大吃!十八歲到二十歲的胃口,是醫學無法解釋的事實。酒也不愧為博雷爾的名酒,博雷爾那時已經取代了久享盛名的巴萊納,①巴萊納就是這個位居全巴黎、乃至全世界酒家之首的、烹調精美、設備完善的飯店的創辦者。 ①巴萊納是牡蠣岩飯店的創辦人,博雷爾是他的繼承者。 吃餐後果點的時候,大家來為這次伯沙撒①的歡宴撰寫記錄,開頭是這樣的:Interpoculaaurearestauranti,quivulAgodiciturRupesCancali。②根據這個開頭,大家猜想得到,在這本幫辦聯誼會的聚餐記錄簿上,又會增添多麼精彩的一頁。 高德夏在記錄簿上簽好名之後就走了,剩下十一名酒友,在前御林軍上尉的帶動下,開懷痛飲,一面喝著芬芳的甜酒,一面吃著堆積得如金字塔和底比斯方尖碑般的新鮮果品。到十點半鐘,事務所的小幫辦已經爛醉如泥,再也支持不下去;喬治把他塞進一輛馬車,付了車錢,把他打發回他母親家裡去了。還有十個酒友,一個個醉得象皮特和鄧達斯一般③,見當晚天氣很好,還說要從大街步行到拉·弗洛朗蒂娜·伊·卡比羅洛侯爵夫人那裡去,他們還想半夜在那兒會見社交界名流呢。大家都想多呼吸一點新鮮空氣,不過除了喬治、吉魯多、杜·勃呂埃、斐諾這幾個巴黎酒會上的常客以外,誰也走不動了。喬治打發人去馬車行租來三輛馬車,在環城大馬路上逛了一個鐘頭,從蒙馬特爾逛到御座門,再經過貝西,沿著塞納河岸和環城林蔭道,一直到旺多姆街。 ①伯沙撒(公元前?—539),又譯伯爾沙紮爾,古巴比倫攝政王,常沉溺於狂歡宴飲,後為居魯士所滅。 ②拉丁文:在舉世聞名的牡蠣岩飯店狂歡痛飲之際。 ③皮特(1759—1806)和鄧達斯(1742—1811),英國的兩位政治家,又是兩位酒友,以貪杯聞名於世。 酩酊大醉能使年輕人有飄飄欲仙之感,幫辦們正在神遊奇幻仙境時,他們的東道主把他們帶進了弗洛朗蒂納的客廳。 在那裡,舞臺上的公主們個個光彩奪目。當然,她們早就知道了弗雷德裡克要開的玩笑,都在裝模作樣,學著上流社會仕女的舉止風度,開心取樂。這時,她們正在吃冷飲。輝煌的燭火使大燭臺閃閃發亮。蒂麗婭,杜·瓦諾布勒夫人和佛洛麗納的跟班都穿了金線鑲邊的號衣,用銀盤子盛著精緻的點心,川流不息地侍候客人。帷幔都是裡昂的名產,用金線編的繩子束起,看來令人目眩神迷。地毯上繡的花好象真的花壇。豐富多采的奇珍異寶令人眼花繚亂。幫辦們,尤其是奧斯卡,一開始就給喬治擺佈得迷迷糊糊,對拉·弗洛朗蒂娜·伊·卡比羅洛侯爵夫人的事都信以為真了。臥室裡擺著四張賭桌,桌上的金幣閃閃發光。客廳裡,女客們全神貫注地在賭二十一點①,由著名作家拿當坐莊。幫辦們醉意蒙矓,在環城林蔭道上逛了半天,醒過來還真以為自己置身于阿爾米德②的宮殿呢。奧斯卡由喬治介紹給冒牌侯爵夫人時,簡直目瞪口呆,一點也看不出這個女人就是快活劇院的歌舞演員,因為她象個貴族夫人那樣袒胸露肩,衣服上還裝飾著花邊,幾乎像是詩集插圖上的美女。她接待奧斯卡的優雅姿態,對一個受著嚴格管束的幫辦說來,無論在記憶裡還是在想像中,都是無與倫比的。 ①「二十一點」是一種賭博,一人坐莊,其餘的人下注,和莊家比點數,點數多的人勝,但是最多不能超過二十一點。 ②阿爾米德,塔索的《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的女主人公,她的美貌迷住了十字軍英雄列諾特,使他寧願脫離軍隊,留在她身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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