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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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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住宅坐落在一個大花園的中央,花園和普雷勒公館的平房大院有一堵分界牆,住宅的大門原來開向村裡的大路。 買下這片產業之後,德·賽裡齊老伯爵只消拆掉這堵分界牆,堵上開向村裡的大門,就把住宅和平房大院連成一片了。再拆掉另一堵牆,就把承包人以前為擴展園地而買下的小花園全都並了進來,更擴大了他的園林。住宅是路易十五式的石塊建築,(只消看看窗戶下的護壁板上那些僵直、生硬的凹槽,和路易十五廣場上廊柱的飾紋一模一樣,也就足夠說明這一點了。)一樓有個漂亮的客廳,客廳通到臥室,還有一個餐廳,餐廳和彈子房相連。在客廳和餐廳之間是樓梯,樓梯前面有個回廊,用作前廳。客廳和餐廳的門相對,門上都有雕飾,成了前廳的裝飾品。廚房就在餐廳底下,走進住宅要上十級臺階。 莫羅太太把住室安排在二樓,把原來的臥房改成一個小客廳。大小客廳都從公館的舊家具中挑了一些漂亮的擺設,裝潢富麗,比起一個名媛的小公館來,肯定也毫不遜色。大客廳牆壁上掛了外藍內白的帷幔,這是用原來接待貴賓的一張大床的帳幔改制的。古色古香的燙金木椅,蒙的是同樣顏色的錦緞。白閃光緞襯裡的窗簾和門簾,顯得十分寬大。有些壁畫是從原來的窗間壁上取下的,一些花盆架,幾件時髦的漂亮家具,一些美麗的花燈,還有一盞枝形水晶吊燈,使大客廳看起來很有氣派。地毯是波斯古國的產品。小客廳卻完全是新式設計,按照莫羅太太的口味,改裝成了一個以藍色絲索支起的灰頂帳篷。古雅的長躺椅上擺著靠枕,腳下有放腳的軟墊。還有花匠師傅剪成金字塔形的盆花,看來十分悅目。餐廳和彈子房的家具是桃花心木的。住宅周圍是一片花壇,總管太太要花匠精心地栽滿了花,使花壇和大花園連接起來。一排外國品種的樹木撒下一片濃蔭,遮蔽了下人住的平房。總管太太為了使來訪的客人進出方便,還把原來堵死的大門換成一扇鐵柵門。 就是這樣,莫羅夫婦巧妙地掩飾了他們所處的從屬地位;尤其是因為伯爵和夫人都不來壓低他們的身分,他們看起來更像是順便為朋友代管產業的闊佬;何況德·賽裡齊先生給他們的特殊照顧,也使他們能過富裕的日子,在鄉下簡直可以說是奢侈了。就這樣,乳製品、蛋類、家禽、野味、水果、飼料、鮮花、木柴、蔬菜,總管夫婦真是要多少有多少,除了新鮮牛羊肉,陳年美酒和從殖民地進口的奢侈品外,他們簡直不用花現錢買東西,就可以過王侯般的生活。飼養家禽的女工兼管烤麵包。最近幾年,莫羅還用自養的豬去還肉帳,同時留下自己吃的豬肉。 伯爵夫人對她往日的侍女始終恩深義重。一天,也許是為了作個紀念,她又送她一輛舊式小型旅行馬車。莫羅把馬車油漆一新,用兩匹好馬來拉,同他妻子坐了出遊。再說,這兩匹馬在園地裡也可以派用場。除此以外,總管還有他自己的坐騎。他在園裡的耕地足夠養活他的馬匹和他手下的工人;園裡可以收三十萬捆上等乾草,伯爵隨便說過一聲,至少要收十萬捆,於是帳上就只登記十萬。用不完的乾草,他賣掉一半,也不上帳。他大手大腳地用園裡種植的東西餵養他自己的家禽、鴿子和奶牛;不過牛糞馬糞也可以用來給園裡的土地施肥。這些揩油沾光的做法,說起來也都情有可原。總管太太有一個園丁的女兒侍候,既當女僕,又當廚娘。一個飼養家禽的女工,既管牛奶房,又幫著收拾房間。莫羅還雇用一個名叫勃羅雄的退伍老兵,幫他洗馬,幹些粗活。 在內爾維爾,紹弗裡,麗山,馬伏利耶,普雷羅爾和努萬泰爾,這位美麗的總管太太到處都被人奉為上賓,人家不是不知道、就是裝作不知道她的出身,因為莫羅能夠幫人大忙。他仗著主人的勢力,能做一些在巴黎看來是微不足道、而在鄉下卻是了不起的大事。一年之內,靠了他的關係,麗山和亞當島的司法官得到任命,總護林官沒有免職,麗山的軍需長得到了榮譽勳位十字勳章。因此,有錢人家設宴待客,莫羅夫婦沒有一次不是座上的貴賓。普雷勒的本堂神甫和鎮長,每天晚上都來莫羅家打牌。如果不是一個精明強幹的人,要把自己的家變成一個這樣舒服的安樂窩,那真是談何容易! 一個貴婦人的女僕,如果有幾分姿色,而且又會撒嬌,結婚之後,總是喜歡模仿她的女主人,所以總管太太也把伯爵夫人的那一套照搬到鄉下來了。她穿的是價錢奇貴的半統靴,而且只有天氣晴朗的時候才不坐車出門。雖然她丈夫只給她五百法郎買化妝品,但這個數目在鄉下已經是一筆鉅款了,尤其是在使用得當的時候。因此,這位頭髮金黃、容光煥發的總管太太,雖然將近三十六歲,還是顯得嬌小玲瓏、苗條可愛,儘管生了三個孩子,還在故作少女的姿態,裝出王妃的派頭。當她坐著馬車到麗山去的時候,如果碰到一個外鄉人問道:「這是誰呀?」要是有個不識相的本地人回答說:「這是普雷勒的總管太太,」莫羅太太准會氣得要命。她喜歡人家把她當作堡邸的女主人。在鄉下,她喜歡裝得象個貴婦人一樣,以老鄉的保護人自居。事實也已證明,她丈夫在伯爵面前說話能起作用,有點產業的人都不敢小瞧她,在農民眼裡,她更顯得是個大人物了。再說,艾斯黛爾(這是她的芳名)從來不管田產的事,就象證券經紀人的妻子不管證券交易一樣,甚至連家務和財務也都要靠丈夫。她相信他有辦法,萬萬沒有想到,這樣過了十七年的美好生活,還會受到什麼威脅。可是,一聽到伯爵打算修復豪華的普雷勒公館,她覺得形勢不妙,好景不長,就慫恿她的丈夫和萊傑暗中勾結,以便搬到亞當島去住。在她舊日的女主人跟前,她又得恢復幾乎是女僕的從屬地位,那實在是太難堪了。再說,她的女主人看到她在小公館裡模仿貴婦人的體面生活,也會笑話她的。 雷貝爾家和莫羅家結下不可解的冤仇,是因為德·雷貝爾太太刺到了莫羅太太的痛處。雷貝爾家剛到這裡的時候,莫羅太太怕這個娘家姓德·科魯瓦的貴婦人一來,就會貶低她自己的地位,於是首先惡語傷人。德·雷貝爾太太也不示弱,向全鄉人洩露了,也可能是揭穿了莫羅太太的老底。女僕這兩個字立刻不脛而走,口口相傳。在麗山、亞當島、馬伏利耶、香檳、內爾維爾、紹弗裡、巴耶、穆瓦塞勒,那些看見莫羅一家就眼紅的人,哪能不散佈流言蜚語?結果雷貝爾太太點起的這一把火,不少火星都落到莫羅家裡來了。因此四年來,雷貝爾夫婦一直受到漂亮的總管太太排擠,受到莫羅一夥的惡意攻擊,要不是報仇的念頭支持著他們,在這個地方他們是待不到今天的。 莫羅夫婦和建築師葛蘭杜關係很好,他們得到葛蘭杜的通知,不久要來一位畫師,給大畫家施奈爾剛繪完的壁畫的邊緣加繪一些花草圖案。施奈爾推薦的畫師,就是和彌斯蒂格裡同來的那個旅客。因此,兩天以來,莫羅太太一直處在臨戰狀態,可以說是引頸相望。一個藝術家在幾個星期之內都要和她同席,當然會要增加開銷。施奈爾和夫人住在公館裡的時候,伯爵有過吩咐,要把他們當作伯爵大人一樣款待。 葛蘭杜是和莫羅夫婦同席用餐的,他對這位大藝術家表現得如此崇敬,結果總管也罷,他的妻子也罷,對大畫家都不敢隨隨便便,不拘禮節。加上當地的貴族闊佬,個個大擺宴席,爭先恐後邀請施奈爾夫婦賞光,因此,莫羅太太對於座上客中有位畫家,也非常引以為榮,就在地方上大吹大擂,把她所等待的畫師,說成是一個能和施奈爾分庭抗禮的大藝術家,藉以抬高自己的身價。 這位漂亮的總管太太在頭兩天已經換過兩次新裝,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是不要以為她就只有這兩手,既然明知星期六藝術家要來吃晚飯,她怎麼會不留一手花樣翻新的高招呢? 所以她就穿上古銅色的半統皮靴和蘇格蘭細紗襪,一件細條子的粉紅長裙,腰間束一條有金扣的粉紅雕花皮腰帶,頸上掛一個小小的金質十字架,赤裸的胳膊上戴著絲絨花飾(德·賽裡齊夫人也是這樣袒露出她美麗的雙臂的),這樣一來,莫羅太太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巴黎上流社會的貴婦人了。她還戴上一頂漂亮的意大利草帽,帽子上裝飾著一束納蒂埃花店買來的玫瑰,帽緣下露出珠簾似的金黃鬈髮。她吩咐廚房做一頓精緻的晚餐,再看了一遍房間裡的陳設,然後裝作散步似的走到大院的花壇前面,在馬車經過的時候,恰好象堡邸主婦似的亭亭玉立在那裡,頭上還撐一把小巧玲瓏的陽傘,陽傘也是粉紅色的,裡面襯了白綢,邊上還有流蘇。一見皮埃羅坦把彌斯蒂格裡的千奇百怪的包裹搬進公館的門房,而沒有看到一個旅客露面,艾斯黛爾失望而歸,懊悔她又白白地打扮了一番。象大多數存心打扮得象過節的人一樣,她也閑得無聊,只好待在客廳裡捱時間,等待麗山班車。班車雖然是下午一點鐘才從巴黎出發,卻只比皮埃羅坦晚一個鐘頭就經過這裡。於是她又折回家去,卻不知那兩位藝術家此刻正在鄭重其事地梳洗打扮哩。原來那位年輕的畫師和彌斯蒂格裡向園丁打聽過情況,聽到園丁對漂亮的莫羅太太讚不絕口,兩個人都覺得必須好好化化妝(這是畫室裡的術語),就穿起他們最高級的服裝來,準備去總管家登門拜訪。帶他們去的是莫羅的大兒子雅克,他是個膽大包天的孩子,穿著英國式漂亮的翻領上衣,放假期間住在他母親當家作主的領地上,真是如魚得水。 「媽媽,」他說,「施奈爾先生介紹的兩位藝術家來了。」 客人意外的光臨使莫羅太太格外高興,她站起來,叫兒子給客人把椅子挪上前,就開始賣弄風騷了。 「媽媽,小於松也來了,和爸爸在一起,」孩子在母親耳邊又說了一句,「我去給你把他帶來……」 「別忙,你們先一起玩玩吧,」他的母親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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