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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我才不去那種鬼地方呢,」萊傑老爹說。

  「有好幾夜,我在睡夢中都看見澤娜明媚的眼睛,睡不著覺,」施奈爾接著說,「她那個『如意郎君』已經六十七歲了。那好!但他卻妒忌得連老虎也相形見絀,因為人家說老虎妒忌得象達爾馬提亞人,而這位郎君卻比達爾馬提亞人更厲害,他抵得上三個半達爾馬提亞人。他是一個烏斯柯克,雙料的王八蛋,用金屋藏嬌的老王八蛋。」

  「總而言之,他是一個不用土(肉)包子打狗①的老王八蛋……」彌斯蒂格裡說。

  ①意為精於算計,不幹蝕本買賣。

  「真了不起!」喬治笑著說。

  「我那個古怪的對頭在做過走私販或者海盜後,殺起基督徒來就象我吐口痰一樣不費事,」施奈爾接著說,「這倒不錯。

  不過,這個老王八蛋已經是百萬富翁了,他那副尊容可醜得象一個讓總督割了耳朵的獨眼大盜……但他充分使用他剩下的那只眼睛,如果我說他眼觀六路,那並不是言過其實。我的小房東告訴我:『他對他的老婆真是寸步不離。』我就對小房東說:『要是她有什麼事用得著你,我就化妝去頂替;在我們演的這齣戲裡,使用這條妙計,十拿九穩可以成功。』要向你們一五一十地細講我這一生最美妙的時光,也就是說,我每天早晨換上新衣,在窗前和澤娜眉來眼去的那三天,那太費事。我只消告訴你們:她的一舉一動都含意很深,而且還冒著風險,這就使我心裡癢癢得更加厲害。最後,澤娜盤算來,盤算去,大約認為敢於逾越萬丈鴻溝、向她眉目傳情的,帷有這樣一個舉世無雙的外國人,一個法國的藝術家了。因為她討厭透了那個其醜無比的海盜,她也就回了我幾個秋波,這些秋波簡直賽過滑車,可以使一個人拋下天堂樂園,降生到塵世來。我象堂吉訶德一樣著了魔。我快活得要發狂了,要發狂了!最後,我叫道:『管他呢,哪怕老傢伙要殺我,我也要去!』我不再研究風景畫,卻來研究這個老王八蛋藏嬌的金屋。夜裡,我換上一身香噴噴的衣服,穿過街道,走進了……」

  「走進了那所屋子?」奧斯卡問道。

  「走進了那所屋子?」喬治也跟著問。

  「走進了那所屋子,」施奈爾順著他們說。

  「好哇,您真是一個色膽包天的漢子!」萊傑老爹嚷道,「若是我,我才不去呢……」

  「恐怕您也胖得進不了門啊,」施奈爾回嘴說。「於是我就進去了,」他接著說,「我碰到兩隻手拉住了我的手。我不作聲,因為這雙象剝了皮的蔥頭一樣滑潤的手叫我不要開口。她在我的耳邊用威尼斯話低聲說道:『他睡著了!』後來,我們肯定不會碰到人了,澤娜和我就到城牆上去散步。不過,你們看怪不怪?有一個老保姆跟著我們。這個保姆醜得象個看門的老頭,她象影子似的一步也不離開我們,我也沒有辦法要這位海盜夫人擺脫這個不通人情的夥伴。第二天晚上,我們又照樣散步;我想打發老保姆走開,澤娜卻不答應。因為我的情人說希臘話,我說威尼斯話,兩個人解釋不清楚;結果不歡而散。我換衣服的時候心裡想:『只要下一回沒有老保姆在場,我們各說各的話也會言歸於好的……』哎呀!沒想到卻是老保姆救了我!你們馬上就會知道。那天天氣很好,為了免得人家疑心,我就去溜達溜達,觀賞風景,當然,這是在我們彼此取得諒解,言歸於好之後。我沿著城牆散了一會兒步,從容不迫地走了回來,兩隻手還插在衣袋裡,忽然看見街上擠滿了人。啊!一大堆人!……嘿!好象是看殺頭。不料這堆人卻向我湧了過來,把我捉住,綁住,交給警察帶走了。啊!你們不知道,但願你們永遠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滋味:一群忿怒的老百姓把你當作殺人犯,跟著你又是叫喊,又扔石頭,從大街的一頭走到另一頭,高喊要你償命!……啊!所有的眼睛都在冒火,所有的嘴巴都在咒駡,怒火加上罵聲,顯得更加嚇人。從遠處聽到這樣一片喊聲:『叫他償命!打死兇手!……』簡直像是男低音合唱……」

  「難道這些達爾馬提亞人都說法國話?」伯爵問施奈爾,「您講的這件事,好象是昨天剛發生的。」

  施奈爾給問倒了。

  「普天下鬧事的人都有共同的語言,」彌斯蒂格裡這個善於辭令的外交家來解圍了。

  「最後,」施奈爾接著說,「等我到了地方法院,到了法官面前,我才知道那個該死的海盜給澤娜毒死了。我真希望還能再換一次衣服去見見她。憑良心說,我並不瞭解這齣悲喜劇的內幕。看來大約是我的希臘美人在海盜喝的熱甜酒裡放了點鴉片(剛才那位先生還說,那兒有的是罌粟呢!),好偷空出去多散一會兒步。不料頭一天晚上,我不幸的美人兒放多了點鴉片,於是海盜就一命嗚呼了。這個該死的老海盜財產太多,結果反而給澤娜帶來了麻煩;好在她老老實實地認了罪,加上老保姆的旁證,首先開脫了我和案件的關係,不過市長和奧地利的警察局長還是勒令我出境,叫我到羅馬去。

  聽說澤娜讓那個老王八蛋的繼承人和地方法院拿走了大部分財產,她被判在修道院裡幽禁兩年,現在還在那兒。我要去給她畫像,因為再過幾年,一切都會忘個一乾二淨。這就是一個人在十八歲上幹的蠢事。」

  「而你卻讓我一文不名地待在威尼斯的locanda①,」彌斯蒂格裡說,「我從威尼斯到羅馬去找你,一路給人畫像,只收五個法郎一張,人家還不給錢。不過,說來說去,這還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刻!常言說得好:幸福不在金碧輝煌的庇護板(護壁板)下面。」②「你們想想這是什麼滋味,我有什麼想法!一個人關在達爾馬提亞的監牢裡,沒有靠山,不得不回答奧地利人的審問,並且還有殺頭的危險。其實我只不過同一個硬要帶著老保姆的美人兒散了兩次步。你們看倒黴不倒黴!」施奈爾嚷道。

  ①見本卷第360頁注③。

  ②意為有錢不一定幸福。

  「怎麼,」奧斯卡天真地問道,「您偏偏會碰到這種事情?」

  「為什麼這位先生不可以碰到這種事情呢?既然在法國佔領伊利列納的時候,有一位漂亮的炮兵軍官已經碰到過一次了,」伯爵意味深長地說。

  「而您就相信了炮兵軍官的事?」彌斯蒂格裡也意味深長地說道。

  「事情就這樣完了嗎?」奧斯卡問道。

  「您還想要知道什麼?」彌斯蒂格裡說,「炮兵軍官怎麼能告訴您人家砍了他的頭呢?真是:人越服毒(糊塗),就越快活……」

  「先生,那個地方有農村嗎?」萊傑老爹問道,「他們是怎麼種地的?」

  「他們種櫻桃樹,」彌斯蒂格裡說,「長得齊我的嘴巴這麼高,果子可以釀成櫻桃酒。」

  「啊!」萊傑老爹叫道。

  「我在城裡只待了三天,卻在牢裡蹲了半個月。我什麼也看不到,甚至連櫻桃園也沒看見,」施奈爾答道。

  「他們在拿您尋開心,」喬治告訴萊傑老爹,「櫻桃酒是一桶一桶運來的。」

  那時,皮埃羅坦的馬車走下聖布裡斯峽谷的一個陡坡,向坐落在大鎮中心的一個客店走去,他要在那裡停上個把鐘頭,讓他的馬匹歇歇腳,吃吃燕麥,喝喝水。那時大約是下午一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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