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入世之初 | 上頁 下頁


  「大人,」她對國務大臣說道,「我丈夫和我,我們都不是那種寫匿名信的人。我是德·雷貝爾的妻子,娘家姓德·科魯瓦。我丈夫每年只能領到六百法郎退休金。我們住在普雷勒,您的總管一次又一次地欺侮我們這種安分守己的人。德·雷貝爾先生一點也不會巴結討好,他當了二十年兵,但是總和皇帝離得很遠,他一八一六年退伍的時候才是個炮兵上尉,伯爵大人!您當然知道,軍人不在主子跟前,要晉升是多麼困難;加上德·雷貝爾先生老老實實,不會逢迎,更得不到他上司的歡心。我丈夫三年來一直把您的總管所作所為看在眼裡,想要使他丟掉他現在的差事。您看,我們是有啥說啥的。莫羅把我們當作對頭,所以我們也不放過他。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告訴您,在穆利諾田產的買賣中,他們把您耍了。他們打算從您這裡多賺十萬法郎,再由公證人、萊傑和莫羅三個人私分。您說要請馬格隆吃飯,您打算明天到普雷勒去;可是馬格隆會裝病,而萊傑以為田產十拿九穩可以到手,已經到巴黎來提取現款了。我們把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您,是因為如果您需要一個不搗鬼的總管的話,我丈夫就可以為您效勞;雖然他是個貴族,可是他准會象服兵役一樣為您辦事。您的總管已經撈到二十五萬法郎私產,他也沒有什麼值得同情的了。」伯爵冷淡地向德·雷貝爾太太道了謝,空洞地許了許願,因為他瞧不起告密的人;但一想起但維爾的猜測,他心裡也動搖了;後來忽然一眼看見總管送來的信,他一口氣把信讀完;讀到總管請他放心,並且十分委婉地埋怨伯爵不信任他,要親自過問這區區小事時,伯爵就猜到了莫羅的用意。

  「貪污總是伴著財富而來的!」他心裡想。

  於是伯爵向德·雷貝爾太太隨便問了幾個問題,與其說是要瞭解詳細情況,不如說是爭取時間來觀察她。他還給他的公證人寫了一張字條,叫他不要派他的首席幫辦去普雷勒,而要他親自去赴宴會。

  「要是伯爵先生認為,」德·雷貝爾太太臨走之前說,「我不應該瞞著德·雷貝爾先生私自來拜見您,那現在至少也該請您相信,關於您那個總管的情況,我們都是聽其自然地得到的,絲毫沒有做什麼欺心的見不得人的事。」

  德·科魯瓦家出生的德·雷貝爾太太筆直地站著,好象一根木樁。伯爵抓緊時間打量她,看到的是一張漏勺似的、到處是洞的麻臉,平板乾瘦的身材,兩隻目光灼灼的眼睛,金黃色的鬈髮緊貼在心事重重的額頭上,頭戴一頂有粉紅襯裡的、褪色的綠緞子帽,身穿一件帶紫色圓點的白袍,腳上著一雙皮鞋。伯爵一望而知這是一個窮上尉的老婆,一個訂閱《法蘭西郵報》的清教徒,做人規規矩矩,但對一個肥缺能夠帶來的舒服生活也很敏感,並且非常眼紅。

  「您說只有六百法郎的退休金?」伯爵說,與其說他在回答德·雷貝爾太太剛才講的話,不如說他在自言自語。

  「是的,伯爵先生。」

  「您的娘家姓德·科魯瓦?」

  「是的,先生,這是梅桑地方的名門望族,我丈夫也是梅桑人。」

  「德·雷貝爾先生在第幾聯隊服過役?」

  「在炮兵第七聯隊。」

  「好的!」伯爵記下聯隊的番號時說。

  他想到不妨把領地交給一個退伍軍官管理,因為此人的經歷,可以到陸軍部去調查清楚。

  「太太,」他拉鈴叫親隨進來時說,「您同我的公證人一道回普雷勒去,他會去赴宴的,您的事我會給他打招呼;這是他的地址。我自己要秘密地到普雷勒去一趟,我會叫人通知德·雷貝爾先生來見我的……」

  因此,德·賽裡齊先生要坐公共馬車外出,吩咐不得洩露他的身分。這個消息使馬車夫吃了一驚,但並不是一場虛驚。馬車夫預感到,他的一個老主顧就要大禍臨頭了。

  皮埃羅坦走出棋盤咖啡店,看見銀獅旅館門口有一個婦人和一個小夥子,他職業性的敏感使他一眼就看出這是他的主顧;因為那婦人伸長脖子,露出著急的神情,顯然是在找他。她身穿一件重新染過的黑綢連衣裙,頭戴一頂淡褐色帽子,披著法國制的舊開司米披肩,腳上穿的是粗絲襪子和羊皮鞋,手裡拿著一個草提籃和一把天藍色雨傘。這婦人從前一定很漂亮,現在看來有四十歲光景;她藍色的眼睛不再閃耀著幸福的光輝,這說明她已經很久不過社交生活了。因此她的裝束和姿態,都表明她是個全心全意為家務和兒女操勞的母親。她的帽帶已經褪色,帽子的式樣說明至少已經戴了三年。她的披肩是用一枚斷頭針加上一團火漆扣住的。這個不知名的婦人著急地等待著皮埃羅坦,要把兒子託付給他。孩子當然是頭一次出門,所以母親要把他一直送到車上,一半是不放心,一半也是心疼孩子。母親配上這麼一個兒子,真可以說是相得益彰;要是沒有這個母親,兒子也就不會給人一眼看穿。母親不得已讓人看見了她那縫補過的手套,兒子穿的橄欖色長外衣,袖子太短了一點,沒有遮住手腕,這說明他正在發育成長,正象那些十八、九歲的青年一樣。他穿著母親補過的藍色長褲,如果上衣一不湊趣,衣擺忽然掀開,就會露出屁股上的補釘。

  「不要把你的手套扭來扭去,這樣會把它扭得越來越皺的,」她正說著,皮埃羅坦露面了。「您是車把式嗎?……啊!

  您呀,皮埃羅坦!」她接著說,並且暫時把兒子丟下,拉著馬車夫走了兩步。

  「您好嗎,克拉帕爾太太?」馬車夫回答,他臉上的神情既流露了幾分尊重,也表示了幾分隨便。

  「好,皮埃羅坦。請照顧照顧我的奧斯卡吧,這是他頭一次一個人出門。」

  「哦!他一個人到莫羅先生家裡去?……」馬車夫嚷著說,他想弄清楚這個年輕人是不是的確到那兒去。

  「是的,」母親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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