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入世之初 | 上頁 下頁


  這根橫木外面裝模作樣地包了一層絲絨,皮埃羅坦把它叫做「靠背」,旅客們卻苦於它既難拆,又難裝。如果說它裝拆起來很困難,那麼裝好之後,旅客的肩胛骨卻只會更加難受;要是你讓它橫在車廂裡,則上車下車都不安全,對於婦女尤其危險。這輛馬車兩側鼓起,活象一個孕婦的大肚皮。雖然每條板凳只應該坐三個旅客,卻時常有八個人坐在兩條凳上,擠得象裝在桶裡的鯡魚一樣。皮埃羅坦居然認為旅客這樣坐得更穩當,因為他們緊緊擠在一起,動也動不了;而三個旅客坐一條極凳卻經常會撞來撞去,路上顛簸得厲害的時候,他們的帽子還可能在車篷上撞壞。車廂前面有條木板凳,這是皮埃羅坦的座位,那裡也坐得下三個旅客。大家都曉得,坐在那裡的旅客叫做兔子①。有時皮埃羅坦還要搭上四隻兔子,自己只好坐在旁邊一個木箱上。木箱釘在車廂的前下方,本來是給兔子做踏腳用的,裡面總是塞滿了稻草,或者是不怕踩的行李。這輛馬車的車廂外面漆成黃色,上部漆了一道理髮店標誌似的藍色長條作為裝飾。在車廂兩側的藍色長條上,都漆了銀白色的大字:亞當島—巴黎,車廂後面漆著:亞當島班車。我們的後代要是當真以為這輛馬車只能拉十三個人,而且包括皮埃羅坦在內的話,那就錯了。這輛馬車還有一個四方的行李廂,上面蓋著一塊油布,裡面堆著一些大小箱籠和包裹。每逢盛大的節日,這裡也坐得下三個旅客;不過謹慎小心的皮埃羅坦只讓他的老主顧坐在那兒,而且還要走過檢查站三、四百步以後才能上車。車夫們把這個行李廂叫做雞籠,每逢路上有個村鎮,而村裡又有個警察崗哨,那裡面的旅客就得提前下車步行。那時,警廳保證旅客安全的規章明文禁止超額載客,如果皮埃羅坦公然違章,警察雖然大都是他的朋友,也不便於包庇。因此,皮埃羅坦只有用這個辦法,才能在星期六下午或者星期一早上,裝上十五個旅客。為了要拉得動這輛車,他就給他那匹名叫「紅臉」的超齡老馬找一個夥伴。這個夥伴只有一匹小駒那麼大,但他卻把它說得好得不得了。這匹小駒是匹雌馬,名叫「小鹿」;它吃得少,勁兒大,永遠不會累垮,真算得上是一匹價值千金的好馬。

  ①巴黎人將坐在馬車夫旁邊位置上的旅客稱作「兔子」。

  「我老婆寧肯不要紅臉這樣的大草包,也捨不得小鹿哩!」遇到旅客跟皮埃羅坦開玩笑,說他的小鹿算不上一匹馬的時候,他就會這樣嚷著說。

  另外一輛馬車和這一輛不同,它有四個輪子,構造古怪,被稱為四輪馬車,坐得下十七個旅客,雖然只該坐十四個。它走起來響聲這樣大,只要一走出峽谷前山坡上的那片樹林,亞當島的人就會說:「瞧!皮埃羅坦來啦!」它的車廂分成兩間,一間叫做內座,裡面有兩條板凳,坐得下六個旅客;另外一間有點象帶篷輕便車,在車子前部,叫做「前座」。前座有一扇鑲著玻璃的門,奇形怪狀,開關很不方便,要描寫它,就得花費很多的筆墨才能講清楚。這輛四輪馬車還有一個帶軟篷的頂層,裡面塞得下六個旅客,外面用皮制的門簾擋風。皮埃羅坦坐在前座的玻璃門下一個幾乎看不見的位子上。

  所有的公共馬車都得納稅,這位亞當島的馬車夫卻只給他的雙輪馬車上捐,並且說它只能坐六個旅客,但他每次駕駛四輪馬車的時候,也用這張行車執照。這在今天看來,可能顯得非常奇怪;但在開始徵收車捐的時候,稅務局也不敢過分認真,只好容忍馬車夫耍的那些欺騙手段。這使車夫們相當滿意,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可以耍一耍那些稅務員。但不知不覺地,吃不飽的稅務局也變得厲害了。現在,馬車必須貼上雙重印花,證明它的載重量經過鑒定,捐稅都已繳清,否則就不准通行。一切事物都有它的幼稚時期,連稅務局也不例外;在一八二二年底,稅務局的幼稚時期還沒結束。夏天,皮埃羅坦的四輪馬車常常和雙輪小馬車同時上路,裝著三十二個旅客,卻只上六個旅客的捐稅。在這些幸運的日子裡,四點半鐘從聖德尼城關開出的班車,很神氣地在晚上十點鐘到達亞當島。皮埃羅坦因此得意洋洋,雖然不得不額外租幾匹馬,他還是說:「我們幹得不壞!」為了要用這套車馬在五個鐘頭之內跑完九法裡,他就取消了大路上一般馬車都停留的那幾個站頭:聖布裡斯,穆瓦塞勒和「地窖」。

  銀獅旅館占了一塊很長的地盤。雖然旅店在聖德尼城郊大道的門面只有三、四個窗戶,但它的院子很深,整個房屋是緊靠著一堵公共的分界牆建築的,院子盡裡頭是馬房。旅店的入口象條走廊,門簷下面停得下兩、三輛馬車。一八二二年,所有在銀獅旅館租了房間的運輸行,都由旅店老闆娘代辦售票事宜,旅店裡有幾家運輸行,老闆娘就有幾本帳簿;她管收錢,登記旅客的姓名,和顏悅色地把行李搬到旅店的大廚房裡。旅客們也很滿意這種一家人似的無拘無束。如果他們來得太早,就坐在大壁爐的爐臺下,或者站在門廊裡,或者去棋盤街轉角處的棋盤咖啡店。棋盤街和昂吉安街平行,兩條街之間只隔幾幢房屋。

  這一年初秋,一個星期六的早上,皮埃羅坦雙手穿過罩衫上開的口子,插在褲子口袋裡,站在銀獅旅館大門口。從門口往裡看,看得見旅店的廚房和又深又長的院子,在院子盡頭,隱隱約約還可以看見陰暗的馬房。往達馬爾坦的客車剛開出去,笨重地追趕著圖沙車行的幾輛客車。時間已經是早上八點多鐘了。門廊上方看得見一塊長方形的招牌,上面寫著:銀獅旅館。在高大的門廊下面,小馬夫和運輸行的搬運夫正在瞧著馬車起跑。這種起跑往往叫旅客上當,使他們以為馬永遠能跑這麼快。

  「要不要套車,老闆?」皮埃羅坦的小馬夫見沒什麼可看的,就這樣問他。

  「已經八點一刻了,我還沒有看見我的旅客呢!」皮埃羅坦回答,「他們鑽到哪裡去了?還是照舊套車吧。管它有貨沒貨。老天爺!天氣這麼好,誰曉得我那位同行今晚會把旅客送到哪裡;而上我這裡登記的卻只有四個旅客!真是星期六的好生意!你急著要錢用的時候,總是這樣的!真是個倒黴的行當!幹這一行倒黴透了!」

  「要是旅客太多,你叫他們坐到哪裡去呢?你今天只有一輛小馬車呀!」搬運夫兼馬夫設法安慰皮埃羅坦。

  「我還有輛新車呢!」皮埃羅坦說道。

  「新車在哪兒呀?」胖胖的奧弗涅馬夫露出杏仁般的大板牙笑著問他。

  「大飯桶!明日星期天,它就要上路了,要坐十八個旅客哩!」

  「哎唷!好一輛漂亮馬車,這下大路上可熱鬧了,」奧弗涅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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