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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人生(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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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堆中混久了,地方跑多了,看到許多相反的風俗,他的思想變了,對一切都取懷疑態度。他眼見在一個地方成為罪惡的,在另一個地方竟是美德,於是他對是非曲直再沒有一定的觀念。一天到晚為利益打算的結果,心變冷了,收縮了,乾枯了。葛朗台家的血統沒有失傳,查理變得狠心刻薄,貪婪到了極點。他販賣中國人,黑人,燕窩,兒童,藝術家,大規模放高利貸。偷稅走私的習慣,使他愈加藐視人權。他到南美洲聖·多瑪島上賤價收買海盜的贓物,運到缺貨的地方去賣。 初次出國的航程中,他心頭還有歐也妮高尚純潔的面貌,好似西班牙水手把聖母像掛在船上一樣;生意上初期的成功,他還歸功於這個溫柔的姑娘的祝福與祈禱;可是後來,黑種女人,白種女人,黑白混血種女人,爪哇女人,埃及舞女,……跟各種顏色的女子花天酒地,到處荒唐胡鬧過後,把他關於堂姊,索漠,舊屋,凳子,甬道裡的親吻等等的回憶,抹得一乾二淨。他只記得牆垣破舊的小花園,因為那兒是他冒險生涯的起點;可是他否認他的家屬:伯父是頭老狗,騙了他的金飾;歐也妮在他的心中與腦海中都毫無地位,她只是生意上供給他六千法郎的一個債主。這種行徑與這種念頭,便是查理·葛朗台杳無音信的原因。在印度,聖·多瑪,非洲海岸,裡斯本,美國,這位投機家為免得牽連本姓起見,取了一個假姓名,叫做卡爾·賽弗。這樣,他可以毫無危險的到處膽大妄為了;不擇手段,急於撈錢的作風,似乎巴不得把不名譽的勾當早日結束,在後半世做個安分良民。這種辦法使他很快的發了大財。一八二七年上,他搭了一家保王黨貿易公司的一條華麗帆船,瑪麗-加洛琳號,回到波爾多。他有三大桶箍紮嚴密的金屑子,值到一百九十萬法郎,打算到巴黎換成金幣,再賺七八厘利息。同船有一位慈祥的老人,查理十世陛下的內廷行走,特·奧勃裡翁先生,當初糊裡糊塗的娶了一位交際花。他的產業在墨西哥海灣中的眾島上,這次是為了彌補太太的揮霍,到那邊去變賣家產的。特·奧勃裡翁夫婦是舊世家特·奧勃裡翁·特·皮克出身,特·皮克的最後一位將軍在一七八九年以前就死了。現在的特·奧勃裡翁,一年只有兩萬法郎左右的進款,還有一個奇醜而沒有陪嫁的女兒,因為母親自己的財產僅僅夠住在巴黎的開銷。可是交際場中認為,就憑一般時髦太太那樣天大的本領,也不容易嫁掉這個女兒。特·奧勃裡翁太太自己也看了女兒心焦,因為不論是誰,即使是想當貴族想迷了心的男人對這位小姐也是不敢領教的。 特·奧勃裡翁小姐與她同音異義的昆蟲一樣,長得象一隻蜻蜓;①又瘦又細,嘴巴老是瞧不起人的模樣,上面掛著一個太長的鼻子,平常是黃黃的顏色,一吃飯卻完全變紅,這種植物性的變色現象,在一張又蒼白又無聊的臉上格外難看。總而言之,她的模樣,正好教一個年紀三十八而還有風韻還有野心的母親歡喜。可是為補救那些缺陷起見,特·奧勃裡翁侯爵夫人把女兒教得態度非常文雅,經常的衛生把鼻子維持著相當合理的皮色,教她學會打扮得大方,傳授她許多漂亮的舉動,會做出那些多愁多病的眼神,教男人看了動心,以為終於遇到了找辮天涯無覓處的安琪兒;她也教女兒如何運用雙足,趕上鼻子肆無忌憚發紅的辰光,就該應時的伸出腳來,讓人家鑒賞它們的纖小玲瓏;①小姐一字在法文中亦作蜻蜓解。 總之,她把女兒琢磨得著實不錯了。靠了寬大的袖子,騙人的胸褡,收拾得齊齊整整而衣袂望四下裡鼓起來的長袍,束得極緊的撐裙,她居然製成了一些女性的特徵,其巧妙的程度實在應當送進博物館,給所有的母親作參考。查理很巴結特·奧勃裡翁太太,而她也正想交結他。有好些人竟說在船上的時期,美麗的特·奧勃裡翁太太把凡是可以釣上這有錢女婿的手段,件件都做到家了。一八二七年六月,在波爾多下了船,特·奧勃裡翁先生,太太,小姐,和查理,寄宿在同一個旅館,又一同上巴黎。特·奧勃裡翁的府邸早已抵押出去,要查理給贖回來。丈母已經講起把樓下一層讓給女婿女兒住是多麼快活的話。不象特·奧勃裡翁先生那樣對門第有成見,她已經答應查理·葛朗台,向查理十世請一道上諭,欽准他葛朗台改姓特·奧勃裡翁,使用特·奧勃裡翁家的爵徽;並且只要查理送一個歲收三萬六千法郎的采邑給特·奧勃裡翁,他將來便可承襲特·皮克大將軍與特·奧勃裡翁侯爵的雙重頭銜。兩家的財產合起來,加上國家的乾俸,一切安排得好好的話,除了特·奧勃裡翁的府邸之外,大概可以有十幾萬法郎收入。 她對查理說:"一個人有了十萬法郎收入,有了姓氏,有了門第,出入宮廷——我會給你弄一個內廷行走的差使——那不是要當什麼就當什麼了嗎?這樣,你可以當參事院請願委員,當州長,當大使館秘書,當大使,由你挑就是。查理十世很喜歡特·奧勃裡翁,他們從小就相熟。" 這女人挑逗查理的野心,弄得他飄飄然;她手段巧妙的,當做體己話似的,告訴他將來有如何如何的希望,使查理在船上一路想出了神。他以為父親的事情有伯父料清了,覺得自己可以平步青雲,一腳闖入個個人都想擠進去的聖·日耳曼區,在瑪蒂爾特小姐的藍鼻子提攜之下,他可以搖身一變而為特·奧勃裡翁伯爵,好似特孿一家當初一變而為勃萊才一樣。他出國的時候,王政復辟還是搖搖欲墜的局面,現在卻是繁榮昌盛,把他看得眼花了,貴族思想的光輝把他怔住了,所以他在船上開始的醉意,一直維持到巴黎。到了巴黎,他決心不顧一切,要把自私的丈母娘暗示給他的高官厚爵弄到手。在這個光明的遠景中,堂姊自然不過是一個小點子了。 他重新見到了阿納德。以交際花的算盤,阿納德極力慫恿她的舊情人攀這門親,並且答應全力支援他一切野心的活動。阿納德很高興查理娶一位又醜又可厭的小姐,因為他在印度逗留過後,出落得更討人喜歡了:皮膚變成暗黃,舉動變成堅決,放肆,好似那些慣於決斷、控制、成功的人一樣。查理眼看自己可以成個角色,在巴黎更覺得如魚得水了。 台·格拉桑知道他已經回國,不久就要結婚,並且有了錢,便來看他,告訴他再付三十萬法郎便可把他父親的債務償清。 他見到查理的時候,正碰上一個珠寶商在那裡拿了圖樣,向查理請示特·奧勃裡翁小姐首飾的款式。查理從印度帶回的鑽石確是富麗堂皇,可是鑽石的鑲工,新夫婦所用的銀器,金銀首飾與小玩藝兒,還得化二十萬法郎以上。查理見了台·格拉桑已經認不得了,態度的傲慢,活現出他是一個時髦青年,曾經在印度跟人家決鬥、打死過四個對手的人物。台·格拉桑已經來過三次。查理冷冷的聽著,然後,並沒把事情完全弄清楚,就回答說:"我父親的事不是我的事。謝謝你這樣費心,先生,可惜我不能領情。我流了汗掙來不到兩百萬的錢,不是預備送給我父親的債主的。" "要是幾天之內人家把令尊宣告了破產呢?" "先生,幾天之內我叫做特·奧勃裡翁伯爵了。還跟我有什麼相干?而且你比我更清楚,一個有十萬法郎收入的人,他的父親決不會有過破產的事。"他說著,客客氣氣把台·格拉桑推到門口。 這一年的八月初,歐也妮坐在堂兄弟對她海誓山盟的那條小木凳上,天晴的日子她就在這兒用早點的。這時候,在一個最涼爽最愉快的早晨,可憐的姑娘正在記憶中把她愛情史上的大事小事,以及接著發生的禍事,一件件的想過來。陽光照在那堵美麗的牆上——到處開裂的牆快要坍毀了,高諾阿萊老是跟他女人說早晚要壓壞人的,可是古怪的歐也妮始終不許人去碰它一碰。這時郵差來敲門,授了一封信給高諾阿萊太太,她一邊嚷一邊走進園子:"小姐,有信哪!" 她授給了主人,問:"是不是你天天等著的信呀?" 這句話傳到歐也妮心中的聲響,其強烈不下於在園子和院子的牆壁中間實際的回聲。 "巴黎!……是他的!他回來了。" 歐也妮臉色發白,拿著信愣了一會。她抖得太厲害了,簡直不能拆信。 長腳拿儂站在那兒,兩手叉著腰,快樂在她暗黃臉的溝槽中象一道煙似的溜走了。 "念呀,小姐……" "啊!拿儂,他從索漠動身的,為什麼回巴黎呢?" "念呀,你念了就知道啦。" 歐也妮哆嗦著拆開信來。裡面掉出一張匯票,是向台·格拉桑太太與高萊合夥的索漠銀號兌款的,拿儂給撿了起來。 "親愛的堂姊……不叫我歐也妮了,她想著,心揪緊了。 您……用這種客套的稱呼了!她交叉了手臂,不敢再往下念,大顆的眼淚冒了上來。 "難道他死了嗎?"拿儂問。 "那他不會寫信了!"歐也妮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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