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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的苦難(7)


  "二十萬,三十萬,四十萬法郎都說不定!為了要知道實際的財產價值,不是要把共有財產拍賣,變現款嗎?倘使你能取得她同意……"

  "爺爺的鍬子!"老箍桶匠臉孔發白的坐了下來。"慢慢再說罷,克羅旭。"

  沉默了一會,或者是痛苦的掙扎了一會,老頭兒瞪著公證人說:"人生殘酷,太痛苦了。"他又換了莊嚴的口吻:"克羅旭,你不會騙我吧,你得發誓剛才你說的那一套都是根據法律的。把民法給我看,我要看民法!"

  "朋友,我自己的本行還不清楚嗎?"

  "那末是真的了?我就得給女兒搶光,欺騙,殺死,吞掉的了。"

  "她承繼她的母親哪。"

  "那末養兒女有什麼用?啊!我的太太,我是愛她的。幸虧她硬朗得很:她是拉·裴德裡埃家裡的種。"

  "她活不了一個月了。"

  老箍桶匠敲著自己的腦袋,走過去,走回來,舐出一道可怕的目光釘著克羅旭,問道:"怎麼辦?"

  "歐也妮可以把母親的遺產無條件的拋棄。你總不願意剝奪她的承繼權吧,你?既然要她作這種讓步,就不能虧待她。朋友,我告訴你這些,都是對我自己不利的。我靠的是什麼,嗯?……不是清算,登記,拍賣,分家等等嗎?"

  "慢慢瞧吧,慢慢瞧吧。不談這些了,克羅旭。你把我的腸子都攪亂了。你收到什麼金子沒有?"

  "沒有;可是有十來塊古錢,可以讓給你。好朋友,跟歐也妮講和了吧。你瞧,全索漠都對你丟石子呢。"

  "那些混蛋!"

  "得啦,公債漲到九十九法郎哪。人生一世總該滿意一次吧。"

  "九十九,克羅旭?"

  "是啊。"

  "嗨!嗨!九十九!"老頭兒說著把老公證人一直送到街門。

  然後,剛才聽到的一篇話使他心中七上八下的,在家裡耽不住了,上樓對妻子說:"喂,媽媽,你可以跟你女兒混一天了,我上法勞豐去。你們倆都乖乖的啊。今天是咱們的結婚紀念日,好太太:這兒是十塊錢給你在聖體節做路祭用。你不是想了好久嗎?得啦,你玩兒吧!你們就樂一下,痛快一下吧,你得保重身體。噢,我多開心"!"

  他把十塊六法郎的銀幣丟在女人床上,捧著她的頭吻她的前額。

  "好太太,你好一些了,是不是?"

  "你心中連女兒都容不下,怎麼能在家裡接待大慈大悲的上帝呢?"她激動的說。

  "咄,咄,咄,咄!"他的聲音變得柔和婉轉了,"慢慢瞧罷。"

  "謝天謝地!歐也妮,快來擁抱你父親,"她快活得臉孔通紅的叫著,"他饒了你啦!"

  可是老頭兒已經不見了。他連奔帶跑的趕到莊園上,急於要把他攪亂了的思想整理一下。那時葛朗台剛剛跨到七十六個年頭。兩年以來,他更加吝嗇了,正如一個人一切年深月久的癡情與癖好一樣。根據觀察的結果,凡是吝嗇鬼,野心家,所有執著一念的人,他們的感情總特別灌注在象徵他們癡情的某一件東西上面。看到金子,佔有金子,便是葛朗台的執著狂。他專制的程度也隨著吝嗇而俱增;妻子死後要把財產放手一部分,那怕是極小極小的一部分,只要他管不著,他就覺得逆情背理。怎麼!要對女兒報告財產的數目,把動產不動產一古腦兒登記起來拍賣?……"那簡直是抹自己的脖子,"他在莊園裡檢視著葡萄藤,高聲對自己說。

  終於他主意拿定了,晚飯時分回到索漠,決意向歐也妮屈服,巴結她,誘哄她,以便到死都能保持家長的威風,抓著幾百萬家財的大權,直到咽最後一口氣為止。老頭兒無意中身邊帶著百寶鑰匙,便自己開了大門,輕手躡腳的上樓到妻子房裡,那時歐也妮正捧了那口精美的梳妝箱放在母親床上。趁葛朗台不在家,母女倆很高興的在查理母親的肖像上順摸一下查理的面貌。

  "這明明是他的額角,他的嘴!"老頭兒開門進去,歐也妮正這麼說著。

  一看見丈夫瞪著金子的眼光,葛朗台太太便叫起來:"上帝呀,救救我們!"

  老頭兒身子一縱,撲上梳妝匣,好似一頭老虎撲上一個睡著的嬰兒。

  "什麼東西?"他拿著寶匣望窗前走去。"噢,是真金!金子!"他連聲叫嚷,"這麼多的金子!有兩斤重。啊!啊!查理把這個跟你換了美麗的金洋,是不是?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這交易劃得來,小乖乖!你真是我的女兒,我明白了。"

  歐也妮四肢發抖。老頭兒接著說:"不是嗎,這是查理的東西?"

  "是的,父親,不是我的。這匣子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是寄存的東西。"

  "咄,咄,咄,咄!他拿了你的家私,正應該補償你。"

  "父親……"

  好傢伙想掏出刀子撬一塊金板下來,先把匣子望椅上一放。歐也妮撲過去想搶回;可是箍桶匠的眼睛老釘著女兒跟梳妝匣,他手臂一擺,使勁一推,她便倒在母親床上。

  "老爺!老爺!"母親嚷著,在床上直坐起來。

  葛朗台拔出刀子預備撬了。歐也妮立刻跪下,爬到父親身旁,高舉著兩手,嚷道:"父親,父親,看在聖母面上,看在十字架上的基督面上,看在所有的聖靈面上,看在你靈魂得救面上,看在我的性命面上,你不要動它!這口梳妝匣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一個受難的親屬的,他托我保管,我得原封不動的還他。"

  "為什麼拿來看呢,要是寄存的話?看比動手更要不得。"

  "父親,不能動呀,你叫我見不得人啦!父親,聽見沒有?"

  "老爺,求你!"母親跟著說。

  "父親!"歐也妮大叫一聲,嚇得拿儂也趕到了樓上。

  歐也妮在手邊抓到了一把刀子,當做武器。

  "怎麼樣?"葛朗台冷笑著,靜靜的說。

  "老爺,老爺,你要我命了!"母親嚷著。

  "父親,你的刀把金子碰掉一點,我就把這刀結果我的性命。你已經把母親害到只剩一口氣,你還要殺死你的女兒。好吧,大家拚掉算了!"

  葛朗台把刀子對著梳妝匣,望著女兒,遲疑不決。

  "你敢嗎,歐也妮?"他說。

  "她會的,老爺,"母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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