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歐也妮·葛朗台 | 上頁 下頁 |
家庭的苦難(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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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剩下一顆赤裸裸的靈魂了。由於禱告的力量,臉上最粗俗的線條都似乎淨化,變得細膩,有了光彩。有些聖潔的臉龐,靈魂的活動會改變生得最醜的相貌,思想的崇高純潔,會印上特別生動的氣息:這種脫胎換骨的現象大概誰都見識過。在這位女子身上,痛苦把肉體煎熬完了以後換了一副相貌的景象,對心如鐵石的老箍桶匠也有了作用,雖是極微弱的作用。他說話不再盛氣淩人,卻老是不出一聲,用靜默來保全他做家長的面子。 他的忠心的拿儂一到菜市上,立刻就有對她主人開玩笑或者譴責的話傳到她耳裡。雖然公眾的輿論一致討伐葛朗台,女僕為了替家裡爭面子,還在替他辯護。 "嗨,"她回答那些說葛朗台壞話的人,"咱們老起來,不是心腸都要硬一點嗎?為什麼他就不可以?你們別胡說八道。小姐日子過得挺舒服,象王后一樣呢。她不見客,那是她自己喜歡。再說,我東家自有道理。" 葛朗台太太給苦惱磨折得比疾病還難受,儘管禱告也沒法把父女倆勸和,終於在暮春時節的某天晚上,她把心中的隱痛告訴了兩位克羅旭。 "罰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兒吃冷水麵包!……"特·篷風所長嚷道,"而且毫無理由;這是妨害自由,侵害身體,虐待家屬,她可以控告,第一點……" "哎,哎,老侄,"公證人插嘴道,"說那些法庭上的調調兒幹麼?——太太,你放心,我明天就來想法,把軟禁的事結束。" 聽見人家講起她的事,歐也妮走出臥房,很高傲的說:"諸位先生,請你們不要管這件事。我父親是一家之主。只要我住在他家裡,我就得服從他。他的行為用不到大家贊成或反對,他只向上帝負責。我要求你們的友誼是絕口不提這件事。責備我的父親,等於侮辱我們。諸位,你們對我的關切,我很感激;可是我更感激,要是你們肯阻止城裡那些難聽的閒話,那是我偶然知道的。" "她說得有理,"葛朗台太太補上一句。 歐也妮因幽居、悲傷與相思而增添的美,把老公證人看呆了,不覺肅然起敬的答道:"小姐,阻止流言最好的辦法,便是恢復你的自由。" "好吧,孩子,這件事交給克羅旭先生去辦罷,既然他有把握。他識得你父親的脾氣,知道怎麼對付他。我沒有幾天好活了,要是你願意我最後的日子過得快活一些,無論如何你得跟父親講和。" 下一天,照葛朗台把歐也妮軟禁以後的習慣,他到小園裡來繞幾個圈子。他散步的時間總是歐也妮梳頭的時間。老頭兒一走到大胡桃樹旁邊,便躲在樹幹背後,把女兒的長頭髮打量一會,這時他的心大概就在固執的性子與想去親吻女兒的欲望中間搖搖不定。他往往坐在查理與歐也妮海誓山盟的那條破凳上,而歐也妮也在偷偷的,或者在鏡子裡看父親。要是他起身繼續散步,她便湊趣的坐在窗前瞧著圍牆,牆上掛著最美麗的花,裂縫中間透出仙女蘿,晝顏花,和一株肥肥的、又黃又白的景天草,在索漠和都爾各地的葡萄藤中最常見的植物。 克羅旭公證人很早就來了,發見老頭兒在晴好的六月天坐在小凳上,背靠了牆望著女兒。 "有什麼事好替你效勞呢,公證人?"他招呼客人。 "我來跟你談正經。" "啊!啊!有什麼金洋換給我嗎?" "不,不,不關錢的事,是令愛歐也妮的問題。為了你和她,大家都在議論紛紛。" "他們管得著?區區煤炭匠,也是個家長。" "對啊,煤炭匠在家裡什麼都能做,他可以自殺,或者更進一步,把錢望窗外扔。" "你這是什麼意思?" "噯!你太太的病不輕呀,朋友。你該請裴日冷先生來瞧一瞧,她有性命之憂哪。不好好的把她醫治,她死後我相信你不會安心的。" "咄,咄,咄,咄!你知道我女人鬧什麼病呀。那些醫生一朝踏進了你大門,一天會來五六次。" "得啦,葛朗台,隨你。咱們是老朋友;你的事,索漠城裡沒有一個人比我更關切,所以我應當告訴你。好罷,反正沒多大關係,你又不是一個孩子,自然知道怎樣做人,不用提啦。而且我也不是為這件事來的。還有些別的事情恐怕對你嚴重多哩。到底你也不想把太太害死吧,她對你太有用了。要是葛朗台太太不在了,你在女兒面前處的什麼地位,你想想吧。你應當向歐也妮報帳,因為你們夫婦的財產沒有分過。你的女兒有權利要求分家,叫你把法勞豐賣掉。總而言之,她承繼她的母親,你不能承繼你的太太。" 這些話對好傢伙宛如晴天霹靂,他在法律上就不象生意上那麼內行。他從沒想到共有財產的拍賣。 "所以我勸你對女兒寬和一點,"克羅旭末了又說。 "可是你知道她做的什麼事嗎,克羅旭?" "什麼事?"公證人很高興聽聽葛朗台的心腹話,好知道這次吵架的原因。 "她把她的金子送了人。" "那不是她的東西嗎?"公證人問。 "哎,他們說的都是一樣的話!"老頭兒做了一個悲壯的姿勢,把手臂掉了下去。 "難道為了芝麻大的事,"公證人接著說,"你就不想在太太死後,要求女兒放棄權利嗎?" "嘿!你把六千法郎的金洋叫做芝麻大的事?" "噯!老朋友,把太太的遺產編造清冊,分起家來,要是歐也妮這樣主張的話,你得破費多少,你知道沒有?" "怎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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