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吝嗇鬼許的願·情人起的誓(4)


  公證人插嘴道:"最不幸的是二爺的死。要是他想到向兄長求救,就不至於自殺了。咱們的老朋友愛名譽,連指甲縫裡都愛到家,他想出面清理巴黎葛朗台的債務呢。舍侄為免得葛朗台在這樁涉及司法的交涉中找麻煩,提議立刻代他去巴黎跟債權人磋商,使他們相當的滿足。"

  這段話,加上葡萄園主摸著下巴的態度,教三位台·格拉桑詫異到萬分,他們一路來的時候還在稱心如意的罵葛朗台守財奴,差不多認為兄弟就是給他害死的。這時銀行家卻望著他的太太嚷道:"啊!我早知道的!喂,太太,我路上跟你怎麼說的?葛朗台連頭髮根裡都是愛惜名譽的,決不肯讓他們的姓氏有一點兒沾汙。有錢而沒有名譽是一種病。咱們外省還有人愛名譽呢!

  葛朗台,你這個態度好極了,好極了。我是一個老軍人,裝不了假,只曉得把心裡的話直說。這真是,我的天!偉大極了。"說著銀行家熱烈的握著他的手。

  "可可可是偉……偉……偉大要化大……大……大錢呀。"老頭兒回答。

  "但是,親愛的葛朗台,"台·格拉桑接著說,"請所長先生不要生氣,這純粹是件生意上的事,要一個生意上的老手去交涉的。什麼回復權,預支,利息的計算,全得內行。我有些事上巴黎去,可以附帶代你……"

  "咱們倆慢慢的來考慮,怎怎……怎麼樣想出一個可……

  可……可能的辦法,使我不……不……不至於貿貿然答……

  答……答應我……我……我不願願願意做的事,"葛朗台結結巴巴的回答,"因為,你瞧,所長先生當然要我負擔旅費的。"說這最後幾句時他不口吃了。台·格拉桑太太便說:"噯!到巴黎去是一種享受,我願意自己化旅費去呢。"

  她對丈夫丟了一個眼風,似乎鼓勵他不惜代價把這件差事從敵人手裡搶過來;她又帶著嘲弄的神氣望望兩位臉色沮喪的克羅旭。

  於是葛朗台抓住了銀行家的衣鈕,拉他到一邊對他說:"在你跟所長中間,我自然更信託你。而且,"他的肉瘤欠動了幾下,"其中還有文章呢。我想買公債,大概有好幾萬法郎的數目,可是只預備出八十法郎的價錢。據說月底行市會跌,你是內行,是不是?"

  "嘿!豈敢!這樣說來,我得替你收進幾萬法郎的公債羅?"

  "噓!開場小做做。我玩這個,誰都不讓知道。你可以買月底的期貨;可是不能教克羅旭他們得知,他們會不高興。既然你上巴黎去,請你替我可憐的侄兒探探風色。"

  "就這樣吧,"台·格拉桑提高了嗓子。"明天我搭驛車動身,幾點鐘再來請示細節呢?"

  "明天五點吧,吃晚飯以前,"葡萄園主搓著手。

  兩家客人又一起坐了一會。台·格拉桑趁談話停頓的當兒拍拍葛朗台的肩膀說:"有這樣的同胞兄弟,叫人看了也痛快……"

  "是呀是呀,"葛朗台回答說,"表面上看不出,我可是極重骨……骨肉之情。我對兄弟很好,可以向大家證明,要是化……

  化……化錢不……不多……"銀行家不等他說完,很識趣的插嘴道:"咱們告辭了,葛朗台。我要提早動身的話,還得把事情料理料理。"

  "好,好,為了剛才和你談的那件事,我……我要進……

  進……進我的『評評……評……評議室』去,象克羅旭所長說的。"

  "該死!一下子我又不是特·篷風先生了,"法官鬱鬱不樂的想,臉上的表情好象在庭上給辯護律師弄得不耐煩似的。

  兩家敵對的人物一齊走了。早上葛朗台出賣當地葡萄園主的行為,都給忘掉了,彼此只想刺探對方:對於好傢伙在這件新發生的事情上存什麼心,是怎麼一個看法;可是誰也不肯表示。

  "你跟我們上特·奧松華太太家去嗎?"台·格拉桑問公證人。

  "咱們過一會去,"所長回答。"要是家叔允許的話,我答應特·格裡鮑果小姐到她那邊轉一轉的,我們要先上那兒。"

  "那末再見羅,諸位,"台·格拉桑太太說。

  他們別過了兩位克羅旭,才走了幾步,阿道夫便對他的父親說:"他們這一下可冒火呢,嗯?"

  "別胡說,孩子,"他母親回答道,"他們還聽得見。而且你的話不登大雅,完全是法科學生的味兒。"

  法官眼看台·格拉桑一家走遠之後,嚷道:"喂,叔叔!開場我是特·篷風所長,結果仍舊是光杆兒的克羅旭。"

  "我知道你會生氣;不過風向的確對台·格拉桑有利。你聰明人怎麼糊塗起來了!葛朗台老頭『咱們再談』那一套,由他們去相信吧。孩子,你放心,歐也妮還不一樣是你的?"

  不多一會,葛朗台慷慨的決心同時在三份人家傳佈開去,城裡的人只談著這樁手足情深的義舉。葛朗台破壞了葡萄園主的誓約而出賣存酒的事,大家都加以原諒,一致佩服他的誠實,讚美他的義氣,那是出於眾人意料之外的。法國人的性格,就是喜歡捧一時的紅角兒,為新鮮事兒上勁。那些群眾竟是健忘得厲害。

  葛朗台一關上大門,就叫喚拿儂:"你別把狗放出來,等會兒睡覺,咱們還得一起幹事呢。十一點鐘的時候,高諾阿萊會趕著法勞豐的破車到這兒來。你留心聽著,別讓他敲門,叫他輕輕的進來。警察局不許人家黑夜裡高聲大氣的鬧。再說,鄉鄰也用不著知道我出門。"

  說完之後,葛朗台走進他的工作室,拿儂聽著他走動,找東西,來來去去,可是小心得很。顯而易見他不願驚醒太太和女兒,尤其不願惹起侄兒的注意。他瞧見侄兒屋內還有燈光,已經在私下咒駡了。

  半夜裡,一心想著堂兄弟的歐也妮,似乎聽見一個快要死去的人在那裡呻吟,而這個快要死去的人,對她便是查理:他和她分手的時候臉色不是那麼難看,那麼垂頭喪氣嗎?也許他自殺呢!她突然之間披了一件有風兜的大氅想走出去。先是她房門的隙縫中透進一道強烈的光,把她嚇了一跳,以為是失了火;後來她放心了,因為聽見拿儂沉重的腳步與說話的聲音,還夾著好幾匹馬嘶叫的聲音。她極其小心的把門打開一點,免得發出聲響,但開到正好瞧見甬道裡的情形。她心裡想:"難道父親把堂兄弟架走不成?"

  冷不防她的眼睛跟父親的眼睛碰上了,雖然不是瞧著她,而且也毫不疑心她在門後偷看,歐也妮卻駭壞了。老頭兒和拿儂兩個,右肩上架著一支又粗又短的棍子,棍子上系了一條繩索,扣著一隻木桶,正是葛朗台閑著沒事的辰光在麵包房裡做著玩的那種。

  "聖母瑪麗亞!好重"!先生。"拿儂輕聲的說。

  "可惜只是一些大銅錢!"老頭兒回答,"當心碰到燭臺。"

  樓梯扶手的兩根柱子中間,只有一支蠟燭照著。

  "高諾阿萊,"葛朗台對那個虛有其名的看莊子的說,"你帶了手槍沒有?"

  "沒有,先生。嘿!你那些大錢怕什麼?……"

  "噢!不怕。"葛朗台回答。

  "再說,我們走得很快,"看莊子的又道,"你的佃戶替你預備了最好的馬。"

  "行,行。你沒有跟他們說我上哪兒去嗎?"

  "我壓根兒不知道。"

  "好吧。車子結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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