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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省的愛情(9)


  她趕緊溜走,覺得跑到這兒來又高興又害臊。只有天真才會做出這種冒失的事。要是心裡明白的話,連德性也會象罪惡一般作種種計較的。歐也妮在堂兄弟面前並沒發抖,一回到自己屋裡卻兩腿站不直了。渾渾噩噩的生活突然告終,她左思右想的考慮起來,把自己大大的埋怨了一番。"他對我要怎麼想呢?以為我愛上了他吧。"其實這正是她最希望的。坦白的愛情自有它的預感,知道愛能生愛。幽居獨處的姑娘,居然偷偷跑進一個青年的屋子,真是何等的大事!在愛情中間,有些思想有些行為,對某些心靈不就等於神聖的婚約嗎?一小時以後,她走進母親房內,象平時一樣服侍她起床。然後她們倆坐在窗下老位臵上等候葛朗台,焦急的情緒正如一個人害怕責駡與懲戒的時候,心發冷發熱,或者揪緊或者膨脹,看各人的氣質而定。這種情緒也很自然,連家畜也感覺到:它們自己不小心而受了傷可以不哼一聲,犯了過失挨了打,一點兒痛苦就會使它們號叫。老頭兒下樓了,心不在焉的跟太太說話,擁抱了一下歐也妮,坐上飯桌,仿佛已經忘記了隔夜恐嚇的話。

  "侄兒怎麼啦?這孩子倒不打攪人。"

  "先生,他睡著呢,"拿儂回答。

  "再好沒有,他用不到白燭了,"葛朗台用譏諷的口氣說。

  這種反常的寬大,帶些諷刺的高興,使葛朗台太太不勝驚奇,留神瞧著她的丈夫。老頭兒……(這兒似乎應當提醒讀者,在都蘭、安育、彼瓦都、布列塔尼這些區域,老頭兒這個名稱——我們已經好幾次用來稱呼葛朗台了——用於最淳厚的人,同時也用於最殘忍的人,只要他們到了相當的年齡。所以這個稱呼對個人的慈悲仁厚毫無關係。)老頭兒拿起帽子,手套,說:"我要到廣場上去溜達一下,好碰到咱們的幾位克羅旭。"

  "歐也妮,你父親心中一定有事。"母親對女兒說。

  的確,不大需要睡眠的葛朗台,夜裡大半時間都在作種種初步的盤算。這些盤算,使他的見解、觀察、計劃,特別來得準確,而且百發百中,做一樣成功一樣,叫索漠人驚歎不臵。人類所有的力量,只是耐心加上時間的混合。所謂強者是既有意志,又能等待時機。守財奴的生活,便是不斷的運用這種力量為自我效勞。他只依賴兩種情感:自尊心與利益。但利益既是自尊心的實際表現,並且是真正優越的憑據,所以自尊心與利益是一物的兩面,都從自私自利來的。因此,凡是守財奴都特別耐人尋味,只要有高明的手段把他烘托出來。這種人物涉及所有的情感,可以說集情感之大成,而我們個個人都跟他們一脈相通。哪裡有什麼全無欲望的人?而沒有金錢,哪個欲望能夠滿足?葛朗台的確心中有事,照他妻子的說法。象所有的守財奴一樣,他非跟人家鉤心鬥角,把他們的錢合法的賺過來不可,這在他是一種無時或已的需要。搜刮旁人,豈非施展自己的威力,使自己老是可以有名有分的瞧不起那些過於懦弱的,給人吃掉的人嗎?躺在上帝面前的那平安恬靜的羔羊,真是塵世的犧牲者最動人的寫照,象徵了犧牲者在彼世界的生活,證明懦弱與受苦受到何等的光榮。可是這些微言奧旨有誰懂得?守財奴只知道把這頭羔羊養得肥肥的,把它關起來,宰它,烤它,吃掉它,輕蔑它。金錢與鄙薄,才是守財奴的養料。

  夜裡,老頭兒的念頭換了一個方向;這是他表示寬大的緣故。他想好了一套陰謀詭計,預備開巴黎人的玩笑,折磨他們,捉弄他們,把他們撚一陣捏一陣,叫他們奔來,奔去,流汗,希望,急得臉色發白;是啊,他這個老箍桶匠,在灰色的堂屋底裡,在索漠家中蟲蛀的樓梯上走的時候,就能這樣的玩弄巴黎人。他一心想著侄兒的事,他要挽回亡弟的名譽,可無須他或他的侄兒化一個錢。他的現金馬上要存放出去,三年為期,現在他只消管理田地了;所以非得找些材料讓他施展一下狡獪的本領不可,而兄弟的破產就是現成的題目。手裡沒有旁的東西可以擠壓,他就想把巴黎人捏成虀粉,讓查理得些實惠,自己又一文不化的做了個有義氣的哥哥。他的計劃中根本沒有什麼家庭的名譽,他的好意有如賭徒的心情,喜歡看一場自己沒有下注的賭博賭得精彩。克羅旭是他必不可少的幫手,他卻不願意去找他們,而要他們來找他。他決心把剛才想好的計劃當晚就開始搬演,以便下一天早上,不用化一個小錢,叫全城的人喝他的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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