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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產者的面目(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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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七八十裡,甚至在安越到勃洛阿的驛車裡,都在談到這個有錢的獨養女兒,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當然是應有之事。 一八一八年初,有一樁事情使克羅旭黨彰明較著的占了台·格拉桑黨上風。法勞豐田產素來以美麗的別莊,園亭,小溪,池塘,森林出名,值到三百萬法郎。年青的法勞豐侯爵急需現款,不得不把這所產業出賣。克羅旭公證人,克羅旭所長,克羅旭神甫,再加上他們的羽黨,居然把侯爵分段出售的意思打消了。公證人告訴他,分成小塊的辬賣,勢必要跟投辬落選的人打不知多少場官司,才能拿到田價;還不如整塊兒讓給葛朗台先生,既買得起,又能付現錢。公證人這番話把賣主說服了,做成一樁特別便宜的好買賣。侯爵的那塊良田美產,就這樣的給張羅著送到了葛朗台嘴裡。他出乎索漠人意料之外,竟打了些折扣當場把田價付清。這件新聞一直傳播到南德與奧萊昂。 葛朗台先生搭著人家回鄉的小車,到別莊上視察。以主人的身份對產業瞥了一眼,回到城裡,覺得這一次的投資足足有五厘利,他又馬上得了一個好主意,預備把全部的田產並在法勞豐一起。隨後,他要把差不多出空了的金庫重新填滿,決意把他的樹木,森林,一齊砍下,再把草原上的白楊也出賣。 葛朗台先生的府上這個稱呼,現在你們該明白它的分量了吧。那是一所灰暗,陰森,靜寂的屋子,坐落在城區上部,靠著坍毀的城腳。 門框的穹窿與兩根支柱,象正屋一樣用的灰凝土,洛阿河岸特產的一種白石,質地鬆軟,用不到兩百年以上的。寒暑的酷烈,把柱頭,門洞,門頂,都磨出無數古怪的洞眼,象法國建築的那種蟲蛀樣兒,也有幾分象監獄的大門。門頂上面,有一長條硬石刻成的浮雕,代表四季的形象已經剝蝕,變黑。浮雕的礎石突出在外面,橫七豎八的長著野草,黃色的苦菊,五爪龍,旋覆花,車前草,一株小小的櫻桃樹已經長得很高了。 褐色的大門是獨幅的橡木做的,沒有油水,到處開裂,看上去很單薄,其實很堅固,因為有一排對花的釘子支持。一邊的門上有扇小門,中間開一個小方洞,裝了鐵柵,排得很密的鐵梗鏽得發紅,鐵柵上掛著一個環,上面吊一個敲門用的鐵錘,正好敲在一顆奇形怪狀的大釘子上。鐵錘是長方形的,象古時的鐘錘,又象一個肥大的驚嘆號;一個玩古董的人仔細打量之下,可以發見錘子當初是一個小丑的形狀,但是年深月久,已經磨平了。 那個小鐵柵,當初在宗教戰爭的時代,原是預備給屋內的人探望來客的。現在喜歡東張西望的人,可以從鐵柵中間望到黑魆魆的半綠不綠的環洞,環洞底上有幾級七零八落的磴級,通上花園。厚實而潮濕的圍牆,到處滲出水跡,生滿垂頭喪氣的雜樹,倒也另有一番景致。這片牆原是城牆的一部,鄰近人家都利用它布臵花園。 樓下最重要的房間是那間"堂屋",從大門內的環洞進出的。在安育、都蘭、裴裡各地的小城中間,一間堂屋的重要,外方人是不大懂得的。它同時是穿堂,客廳,書房,上房,飯廳;它是日常生活的中心,全家公用的起居室。本區的理髮匠,替葛朗台先生一年理兩次發是在這裡,佃戶、教士、縣長、磨坊夥計上門的時候,也是在這間屋裡。室內有兩扇臨街的窗,鋪著地板;古式嵌線的灰色護壁板從上鋪到下,頂上的梁木都露在外面,也漆成灰色;梁木中間的樓板塗著白粉,已經發黃了。 壁爐架上面掛著一面耀出青光的鏡子,兩旁的邊劃成斜面,顯出玻璃的厚度,一絲絲的閃光照在莪特式的鏤花鋼框上。壁爐架是粗糙的白石面子,擺著一座黃銅的老鐘,殼子上有螺鈿嵌成的圖案。左右放兩盞黃銅的兩用燭臺,座子是銅鑲邊的藍色大理石,矗立著好幾支玫瑰花瓣形的燈芯盤;把這些盤子拿掉,座子又可成為一個單獨的燭臺,在平常日子應用。 古式的坐椅,花綢面子上織著拉·風丹納的寓言,但不是博學之士,休想認出它們的內容:顏色褪盡,到處是補釘,人物已經看不清楚。四邊壁角裡放著三角形的酒櫥,頂上有幾格放零星小件的擱板,全是油膩。兩扇窗子中間的板壁下面,有一張嵌木細工的舊牌桌,桌面上畫著棋盤。牌桌後面的壁上掛一隻橢圓形的晴雨錶,黑框子四周有金漆的絲帶形花邊,蒼蠅肆無忌憚的釘在上面張牙舞爪,恐怕不會有多少金漆留下的了。 壁爐架對面的壁上,掛兩幅水粉畫的肖像,據說一個是葛朗台太太的外公,特·拉·裴德裡埃老人,穿著王家禁衛軍連長的制服;一個是故香蒂埃太太,挽著一個古式的髻。窗簾用的是都爾紅綢,兩旁用系有大墜子的絲帶吊起。這種奢華的裝飾,跟葛朗台一家的習慣很不調和,原來是買進這所屋子的時候就有的,連鏡框,座鐘,花綢面的家具,紅木酒櫥等等都是。 靠門的窗洞下面,一張草坐墊的椅子放在一個木座上,使葛朗台太太坐了可以望見街上的行人。另外一張褪色櫻桃木的女紅台,把窗洞的空間填滿了,近旁還有歐也妮的小靠椅。 十五年以來,從四月到十一月,母女倆就在這個位臵上安安靜靜的消磨日子,手裡永遠拿著活計。十一月初一,她們可以搬到壁爐旁邊過冬了。只有到那一天,葛朗台才答應在堂屋裡生火,到三月三十一日就得熄掉,不管春寒也不管早秋的涼意。四月和十月裡最冷的日子,長腳拿儂想法從廚房裡騰出些柴炭,安排一隻腳爐,給太太和小姐擋擋早晚的寒氣。 全家的內衣被服都歸母女倆負責,她們專心一意,象女工一樣整天勞作,甚至歐也妮想替母親繡一方挑花領,也只能騰出睡眠的時間來做,還得想出藉口來騙取父親的蠟燭。多年來女兒與拿儂用的蠟燭,吝嗇鬼總是親自分發的,正如每天早上分發麵包和食物一樣。 也許只有長腳拿儂受得了她主人的那種專制。索漠城裡都羡慕葛朗台夫婦有這樣一個老媽子。大家叫她長腳拿儂,因為她身高五尺八寸。她在葛朗台家已經做了三十五年。雖然一年的工薪只有六十法郎,大家已經認為她是城裡最有錢的女僕了。一年六十法郎,積了三十五年,最近居然有四千法郎存在公證人克羅旭那兒做終身年金。這筆長期不斷的積蓄,似乎是一個了不得的數目。每個女傭看見這個上了六十歲的老媽子有了老年的口糧,都十分眼熱,卻沒有想到這份口糧是辛辛苦苦做牛馬換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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