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莫黛斯特·米尼翁 | 上頁 下頁


  此後,安訥在當地也住不下去了。眼見他母親憂鬱而死,安訥賣掉了全部家產,二十二歲上,在我國軍隊已經抵擋不住的時候,跑到意大利去。他在瓦爾省遇到一個年輕人。這個人,出於與他相仿的理由,也是去追求軍功的,他覺得戰場並不比普羅旺斯①危險些。這個人名叫夏爾·米尼翁。巴黎有一條街以這個家族的姓氏命名,還有一所米尼翁公館,為米尼翁紅衣主教所建。夏爾·米尼翁是這個家族的末代子孫。他的父親是個詭計多端的人,企圖將拉巴斯蒂那塊漂亮的公爵采邑從大革命②的魔掌下拯救出來。於是這位拉巴斯蒂公爵,也和那個時代所有膽小怕事的人一樣,變成了米尼翁公民。他認為與其讓別人砍自己的頭,當然不如自己去砍別人的頭所擔的風險小,便加入了恐怖主義者的行列。熱月九日時,這個冒牌的恐怖主義者突然銷聲匿跡,於是被列入逃亡國外的貴族名單之中。拉巴斯蒂公爵采邑被拍賣。他的城堡被劫掠一空,座座塔樓夷為平地,成了胡椒種植園。後來,在奧朗日③發現了這位米尼翁公民,他本人及一家妻小均被殺害。只有夏爾·米尼翁,因受父親派遣到上阿爾卑斯省去為他尋找避難之地而得以倖免。

  ①法國南方一地區名。

  ②指一七八九年法國大革命。

  ③奧朗日,法國南方一城市。

  聽到這些可怕的消息,夏爾呆若木雞,他在熱內弗爾山谷中度日,等待著急風暴雨的時日早些過去。他靠臨行時父親交給他的幾個路易,在那裡一直挨到一七九九年。那時他已二十三歲,除了堂堂儀錶以外,一無所有。他是南方類型的美,這種美如果比較全面,可達到絕妙的地步,其完美的典型就是亞德裡安①的著名嬖臣安提弩斯②。夏爾學很多人的樣,將膽量視為一種天賦,決心拿自己的普羅旺斯膽量到戰爭的紅台毯③上去碰碰運氣。去部隊駐地途中,他在尼斯遇到了布列塔尼人杜梅。兩人都是步兵,同病相憐,性格迥異。二人成了莫逆之交,同飲一杯水,一塊餅乾掰兩半。馬朗戈戰役後締結和約時,他們兩人正好都是中士。後來戰事又起,夏爾·米尼翁得以進入騎兵部隊,與他的好友失去聯繫。到一八一二年,這位米尼翁·德·拉巴斯蒂家族的末代子孫,已經是榮譽勳位團軍官和騎兵團少校,他指望皇帝能重新冊封他為拉巴斯蒂公爵,並晉升為上校。後來他被俄國人俘獲,和其他許多人一樣,被送往西伯利亞。他與一位可憐的中尉同行,正好這位中尉就是安訥·杜梅。杜梅如同其他一百萬帶著呢肩章的步兵一樣,沒有受勳,他很正直,也很倒黴。這些人構成了人的畫稿,拿破崙正是在這上面繪出了帝國的油畫。從前杜梅的父親塞沃拉認為讓他受教育沒有用,所以他連寫寫算算也不會。在西伯利亞期間,為了消磨時間,中校④教布列塔尼人學會了寫寫算算。

  ①亞德裡安(76—138),羅馬皇帝。

  ②安提駑斯,古希臘美男子。他死後,亞德裡安大帝下令將他當神靈供奉,到處修建安提弩斯廟,並為他塑像。

  ③人稱賭桌為綠台毯,此處意指將戰爭視為賭博。

  ④夏爾·米尼翁被俄國人俘虜時,已晉升為中校。

  夏爾發現他這位最早的旅伴心地善良,十分難得,他可以借著講述自己幸運史的機會,盡情向他傾吐自己的痛苦憂傷。原來,這位普羅旺斯的子孫終於還是遇到了追隨美男子的那種機會。一八〇四年,在美因河畔法蘭克福,一位銀行家的獨生女兒貝蒂娜·瓦朗羅德狂熱地愛上了他。她非常富有,且為本城美女之一;他自己僅是一個中尉,除了當時軍人毫無把握的前程以外,便一無所有,自然樂不可支地娶她為妻。老瓦朗羅德是一位失勢的德國男爵(銀行總是屬￿男爵),當他得知這位漂亮的中尉本人便是米尼翁·德·拉巴斯蒂家族的唯一後裔時,也動了心,同意了金髮貝蒂娜的婚事。一位畫家(當時在法蘭克福就有這麼一位),為了畫一幅德國理想美的面龐,還曾經以貝蒂娜為模特兒呢!瓦朗羅德提前將他的外孫們命名為拉巴斯蒂-瓦朗羅德伯爵,將一筆錢存在法國國庫裡。這筆錢可使她女兒每年得到三萬法郎的固定收入。他的資本不算雄厚,這筆陪嫁已給他的錢匣子造成了一個小小的缺口。由於帝國對許多債務人實行的政策,很少支付半年一付的年金。夏爾很為這筆存款擔心,他對帝國雄鷹的信念遠不如德國男爵那麼堅定。信念或仰慕這種東西,不過是一時的信仰,轉瞬即逝,很難與偶像並存。軍官們,如果不說他們是拿破崙這個火車頭的煤炭的話,也頗似燒火的司爐。瓦朗羅德-圖斯塔爾-巴登斯梯德男爵應允必要時還來搭救這對小夫妻。夏爾熱烈愛著貝蒂娜·瓦朗羅德,與貝蒂娜愛他的程度相當。這樣說也許有些言過其實。不過,一個普羅旺斯人激動起來的時候,他的一切感情都是很自然的。而且,一個從阿爾貝·丟勒①的畫中下凡的金髮女郎,天使般的性格,又是法蘭克福屈指可數的富豪,怎麼能不狂熱地愛她呢?於是夏爾有了四個孩子。當他向布列塔尼人杜梅傾訴自己內心的痛苦時,已經只剩下兩個女兒了。杜梅雖不曾見過這兩個小女孩,但是出於同情心,他已十分喜愛這兩個孩子。同情心使大兵覺得自己是每個孩子的父親,這種心情夏爾怎能不理解呢!大女兒名叫貝蒂娜-卡羅琳娜,一八〇五年出生;另外一個女兒,叫瑪麗-莫黛斯特,一八〇八年出生。那時,這兩個心愛的寶貝音信全無。一八一四年,可憐的中校與中尉結伴同行,穿過俄羅斯和普魯士,徒步歸來。他們二人之間,軍階的差異已不再存在。兩個朋友抵達法蘭克福時,正好拿破崙在戛納登陸。夏爾在法蘭克福找到了妻子。可是妻子正在服喪:父親亡故,她十分悲痛。父親對她十分鍾愛,即使病危在床,也願意看到她滿面笑容。老瓦朗羅德沒有倖免於帝國的災難。他七十二歲時進行棉花投機,對拿破崙的天才深信不疑。殊不知天才雖常常能駕馭世事,也常常對世事無能為力。這位真正的瓦朗羅德-圖斯塔爾-巴登斯梯德家族的末代子孫,買了許多棉花,那包數大概與皇帝在他最壯麗的法蘭西戰役中犧牲的人數相差無幾。

  ①巴爾札克誤將德國畫家、版畫家阿爾布萊希特·丟勒(AlbrechtDürer,1471—1528)寫成阿爾貝·丟勒(AlbrechtDürer)。

  「我洗〔死〕也洗〔死〕在棉化〔花〕堆裡!……」父親對女兒說道。這是一位高老頭式的父親,他極力減輕女兒膽戰心驚的痛苦,說道:「我洗〔死〕了,也不遷〔欠〕別神〔人〕一分錢。」

  這話是用法語講的,所以發音不准。這位德國的法國人直到死時還試圖用她女兒喜歡的語言講話。

  能將自己的妻子和兩個女兒從這雙重的災難中拯救出來,夏爾·米尼翁十分高興。他回到巴黎,皇帝任命他為禁衛軍重騎兵上校,並授予他榮譽勳位團三級勳章。拿破崙旗開得勝,上校眼看就要當上將軍和伯爵。可是隨著滑鐵盧戰役血流成河,他的夢想也付諸東流了。上校受了輕傷,撤退到盧瓦爾河,沒等到遣散便離開了圖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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