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驢皮記 | 上頁 下頁
四〇


  「啊!你在睡覺,陰險的傢伙?」

  「不……得不到馥多拉就死去!我在這兒。」

  「你醒醒吧!」拉法埃爾叫嚷著,用驢皮抽打愛彌爾,他好象是想從抽打中引出電流來。

  「好傢伙!」愛彌爾說,一面站起來把拉法埃爾攔腰抱住,「我的朋友,請想想你是和一群下流女人在一起。」

  「我是百萬富翁!」

  「如果你不是呢,你喝醉了酒,這倒是千真萬確的。」

  「我為擁有權力而陶醉。我能殺掉你!……住嘴!我是尼祿①!我是尼布甲尼撒②!」

  ①尼祿,古羅馬暴君,初登位時尚守規矩,後來荒淫無道,弑母、殺妻,無惡不作。他為要欣賞火景,竟縱火焚燒羅馬城。

  ②尼布甲尼撒,巴比倫國王,公元前六〇五年至五六二年在位。生前窮兵黷武,曾數次進攻埃及,摧毀猶太國及其首都耶路撒冷,佔領敘利亞和黎巴嫩等地,殺人如麻。


  「不管怎麼說,拉法埃爾,和我們一起的都是些下流傢伙,為了尊嚴,你也該安靜下來。」

  「我過去的生活太安靜了。現在,我要向全世界報復。我不以揮霍肮髒的金錢為快樂,我要模仿我們的時代,我要從消耗人類的生命、智慧和靈魂中總結經驗,這是種不平凡的奢侈,難道不是嗎?這是種要命的闊氣。我要和黃熱病,藍熱病,綠熱病作鬥爭,我要和軍隊和斷頭臺作戰。我可以佔有馥多……?噢,不,我可不要馥多拉,她是我的心病,我會因她而死的!我要忘掉馥多拉。」

  「如果你再吵鬧,我就把你弄到餐廳裡去!」

  「你看見這張皮嗎?這是所羅門的遺囑。所羅門嘛,這個小學究式的國王,他是我的!我擁有阿拉伯半島,還有佩特雷①。世界是我的。如果我想要,你也是我的。啊!當心點!如果我要,我可以把你整個報館買過來;你就是我的僕人了。你將為我寫詩歌,為我編輯報紙。僕人嘛!僕人就意味著:『他活得很好,因為他不用腦。』」

  ①人稱這塊地方為阿拉伯佩特雷,是礫石最多的沙漠地帶。拉法埃爾醉後以可笑的學究氣賣弄他的知識。

  聽到這句話,愛彌爾便把拉法埃爾背到餐廳裡去。

  「對!好吧,我的朋友,我是你的僕人,」他對他說,「可是,你就要當上報館的總編輯了,你別嚷!為了我的面子,你也該莊重點!你喜歡我嗎?」

  「那還用問?我用這張皮就會使你得到哈瓦那的雪茄,就是這張皮,我的朋友,這張皮有無上的威力,是絕妙的靈丹!我可以治癒雞眼,你腳上有雞眼嗎?我可以給你除掉!」

  「我從未見過你這麼糊塗……」「糊塗嗎,我的朋友?不。當我有一個欲望得到實現,這張皮就縮小……這是種反作用。那是婆羅門——這下面就有個婆羅門!——婆羅門原來是會嘲弄人的傢伙,因為各種欲望,你知道嗎,它們是會擴大的……」

  「好吧!是這樣。」

  「我告訴你……」「對,這是千真萬確的,我想的也和你一樣。欲望會擴大……"

  「我告訴你,這張皮!」

  「對。」

  「你不相信我。我瞭解你,我的朋友,你象個新王①那樣,是個說謊者。」

  ①這指的顯然是路易-菲力浦,他被認為是個不太正直的人。

  「你怎麼能硬要我同意你醉後的胡話呢?」

  「我和你打賭,我能給你證明我不是胡說,我們來量量看……」

  「算了吧,看來他是不會睡覺的了!」愛彌爾看到拉法埃爾在餐廳裡到處東張西望的時候大聲說。瓦朗坦變得猴子般靈巧了,有時在醉漢身上,雖然視覺矇睍,卻顯得神志特別清醒,正是這種矛盾現象,使他能夠找到一隻文具盒和一條餐巾,他一面不斷嚷道:

  「我們來量量看,來量量看!」

  「好吧!對,」愛彌爾說,「我們來量量看!」

  兩位朋友攤開餐巾,把驢皮鋪在上面。愛彌爾的手看來比拉法埃爾的穩當一些,他就用蘸上墨水的羽毛筆在餐巾上用線條勾出那靈符的輪廓。這時候,他的朋友對他說:

  「我不是對你說過我希望得到一筆年收二十萬法郎利息的財產嗎?好吧!當我如願以償的時候,你就會看到我的驢皮整個縮小了!」

  「對……現在睡吧。你要我把你扶到這張躺椅上嗎?好啦,你躺得舒服嗎?」

  「對,我的報界門徒,你會使我滿意,你會給我趕蒼蠅。患難之交,應該成為有福同享的朋友。因此,我會給你哈瓦那……的雪……」

  「好啦,去做你的黃金夢吧。百萬富翁。」

  「你呢,去準備寫你的文章吧。晚安。來給尼布甲尼撒道個晚安吧!……愛情!給我喝的!法蘭西……光榮和財富……財富……」

  不久,這兩位朋友的鼾聲就和各客廳裡飄蕩著的音樂融成一片。音樂已無人聽了!蠟燭一支一支地熄滅了,殘燭落在水晶的託盤上發出響聲。黑夜用一幅黑紗把這場通宵的狂宴包裹起來。在這種場合下,拉法埃爾的長篇敘述仿佛是一場放縱的饒舌,是沒有意義的詞句的堆砌,也常常是缺乏表達力的概念的羅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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