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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愛彌爾用他的叉子在拉法埃爾的頭頂上描繪了一個皇冠。公證人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立即又喝起酒來,無意中做了個表示真誠的姿勢,按這個姿勢,他似乎承認自己要把瓦朗斯,君士坦丁堡等城市,馬赫穆德,瓦朗斯皇帝和瓦朗斯家族同他的主顧聯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象巴比倫,推羅,迦太基或威尼斯這樣的螞蟻窠,常給過路的巨人一腳踩壞,這難道不是愛嘲弄人的造化給人類的警告嗎?」克洛德·維尼翁說道。維尼翁這傢伙是被收買來寫只值十個銅子一行的博敘埃①式文章的奴隸。

  「摩西,西拿,路易十一,黎塞留,羅伯斯比爾和拿破崙,也許是在各個不同文化期重新出現的同一人物,就象彗星出現在天上一樣。」一個巴朗什②分子回答說。

  「為什麼要去推測上帝的意旨呢?」歌謠體詩歌作者卡那利說。

  「算了吧,看你竟扯到上帝去了!」批評家嚷著說,打斷了他的話頭。「我不知道世上還有什麼東西比它更富靈活性。」

  ①博敘埃(1627—1704),法國主教、作家和宣教家,維護路易十四的宗教政策,反對新教,是自由思想的死敵。

  ②巴朗什(1776—1847),法國神秘主義作家,他的作品富有宗教感情。


  「可是,先生,路易十四為了開鑿曼特儂水渠所犧牲的人命比國民公會為了公平徵稅,統一法令,使法國國家化,以及平均分配遺產所犧牲的人命還要多,」一個因為沒有貴族頭銜而成為共和黨人的青年馬索爾說。

  「先生,你這把人血當酒喝的人,這回你可願意刀下留人嗎?」瓦茲省的殷實地主莫羅回答他說。

  「那又何必呢,先生?為了維護社會秩序的原則,難道不值得來點犧牲嗎?」

  「畢西沃!嚇!那共和黨什麼的,他主張把這個地主的腦袋拿來當犧牲!」一個青年人對他的鄰座說。

  「人物和事件都算不了什麼,」共和黨人一面打噎,一面繼續發表他的理論;「在政治和哲學上,原則和概念高於一切。」

  「這理論多麼可怕呵!你只因為朋友們說了一聲假如就毫不悲傷地殺掉他們嗎?……」

  「嘿!先生,一個人有內疚,才真正是個壞蛋,因為他心裡還有道德觀念;而彼得大帝①,阿爾伯公爵②,只知有制度,海盜蒙巴爾③心中只有一個組織。」

  ①彼得大帝(1672—1725),是一個有宏圖大略的俄國沙皇。

  ②阿爾伯公爵(1508—1582),法國將軍,以殘酷鎮壓荷蘭和葡萄牙的起義著名。

  ③萊巴爾,十七世紀法國著名的海盜頭子,綽號「殺人魔王」,後來成為十九世紀許多戲劇和小說的主角。


  「可是,社會就不能擯棄你們的制度和你們的組織嗎?」卡那利說。

  「噢!這我同意,」共和黨人嚷道。

  「嘿!你們的愚蠢的共和國可真使我噁心!我們竟不能夠安安靜靜地坐下來切一隻閹雞而不致觸到它的土地法。」

  「你的原則都很傑出,我的小布魯圖斯①,你滿肚珍饈,可你真象我的聽差;那可笑的傢伙,真是愛潔成癖,要是我讓他順著他的癖好來刷我的衣服,我可真要光著身子走路了。」

  「你們真是一幫粗野的傢伙!你們想要用牙籤來清洗一個國家,照你們的說法,司法倒比強盜更危險了,」共和政體的擁護者答辯說。

  「哎!哎!」訴訟代理人德羅什嚷道。

  「他們也和他們的政治一樣討厭!」公證人卡陶說,「快別再談啦。沒有什麼學問或品德抵得上一滴血。如果我們要清算真理,也許我們會發現它業已破產。」

  「啊!讓我們在罪惡中逗樂,一定比在善良裡爭吵來得省心。因此,我願意把我四十年來在講壇上的講話換取一條白鱸魚,一篇佩羅②的童話,一幅沙爾萊③的素描。」

  ①布魯圖斯,古羅馬共和國執政官,共和制的堅決捍衛者,終身為共和政體而奮鬥,直到獻出自己的生命。

  ②佩羅(1628—1703),法國作家,他創作的童話有《灰姑娘》、《小紅帽》、《七裡靴》、《藍鬍子》等。

  ③沙爾萊(1792—1845),法國素描畫和石版畫家。


  「你說得很對!……請把蘆筍遞給我……因為,說到底還是自由產生混亂,混亂引來了專制,然後從專制再帶回自由。犧牲千百萬人的性命都沒能讓這些制度中的任何一種取得勝利。人類的精神世界難道不是永遠在循環法裡打轉嗎?當人類自以為已經改善了什麼,其實只不過是把事物掉了一個位置而已。」

  「噢!噢!」雜劇作家居爾西嚷道,「先生們,這麼說來,我願為自由之父查理十世①乾杯!」

  「為什麼不可以?」愛彌爾說,「當專制合法的時候,自由就躲在習俗裡;vice versa.②當自由合法的時候,專制也是如此。」

  ①查理十世(1757—1836),法國國王,因為修改憲法,取消言論自由,引起人民的不滿,一八三〇年七月爆發革命,他被趕下臺。這裡說他是自由之父,乃是一句反話,嘲諷地指出了革命和自由主義思潮的產生,是他實行專制暴政的直接後果。

  ②拉丁文: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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