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兩個新嫁娘 | 上頁 下頁


  五

  勒內·德·莫孔伯致路易絲·德·紹利厄

  你的來信多麼令我感動!尤其是你把我倆的命運作了一番對比。你將生活在多麼光明的世界裡,而我又將在怎樣的隱居中默默無聞地了卻一生!我回到莫孔伯的城堡,轉眼已有兩個星期了;關於這座城堡,我已經對你談過多次,這裡不再贅述。我的臥室裡景物依舊,從那裡可以領略到熱默諾斯山谷的壯麗景色,而在童年時代,我卻對此熟視無睹。父親、母親和我的兩位兄弟一起,帶我到鄰居德·萊斯托拉德老先生家赴宴,這位老貴族象一般外省人一樣,靠著吝嗇變成了富翁。老人家沒能使自己的獨生子免遭彪拿巴①的貪婪所造成的禍害;儘管兒子曾經免于徵募,但到了一八一三年,老人還是被迫將他送進軍隊,當了一名警衛隊員;萊比錫戰役以後,萊斯托拉德老男爵再也得不到兒子的音訊。

  ①「彪拿巴」(Buonaparte)是普羅旺斯人對拿破崙·波拿巴的蔑稱。

  一八一四年,德·萊斯托拉德先生去拜訪德·蒙特裡沃先生,後者肯定地對他說,他親眼看見俄國人把他兒子抓走了。德·萊斯托拉德夫人徒然派人在俄國到處尋訪,最後還是在憂傷中死去。男爵是一位基督徒,堅定地奉行我們在布盧瓦所培養的那種美德:希望。①這種希望常使他在夢裡見到兒子,他也不斷地為這個兒子積攢錢財,照管亡妻從娘家帶來、準備留給兒子的那份遺產。誰也沒有勇氣取笑這位老人。後來我終於明白,他這個兒子的意外歸來,正是我重返老家的原因。誰能料到,當我漫無邊際地神游八方的時候,我的未婚夫正在一步一步地穿越俄國、波蘭和德國呢?到了柏林,法國公使幫助他回到了祖國,他的厄運才告終結。老萊斯托拉德先生每年有一萬利勿爾的收入,是普羅旺斯的小貴族,但因缺少一個在歐洲叫得響的姓氏,難以引起人們對這位萊斯托拉德騎士的興趣,何況騎士的姓名又帶有濃重的冒險家味道②。德·萊斯托拉德夫人每年有一萬兩千利勿爾的進項,加上父親歷年的積蓄,這位倒黴的警衛隊員就有了一筆在普羅旺斯算得上可觀的財產,大約二十五萬利勿爾,房地產還未計算在內。萊斯托拉德老人在重見騎士的前夕,按預定的計劃買進了一塊管理不善的好地,準備將苗圃裡栽培的一萬株桑樹苗移植進去。兒子回來以後,老男爵剩下的唯一心願是替他攀親,娶一位年輕的貴族姑娘。老人將娶勒內·德·莫孔伯為兒媳的意願告訴了我的父母,他非但不要陪嫁,還願意在婚約中寫清楚勒內姑娘在夫家享有的一份遺產繼承權。我父母當場表示贊同這一想法。我的弟弟冉·德·莫孔伯成年之日,就曾明文從雙親那裡接受一筆生前饋贈,這筆款項相當於全部遺產的三分之一。普羅旺斯的貴族家庭就是採用這種巧妙的辦法,來規避彪拿巴先生那部臭名昭著的《民法》的。這部民法還要將許多貴族姑娘送進修道院,那數目將和嫁出去的一樣多。據我聽到的一言半語,法蘭西貴族在這類嚴重問題上意見非常分歧。

  ①基督教教義中的三超德(信、望、愛)之一。

  ②萊斯托拉德(L.Estorade)的字形和讀音都和輕騎兵(l』estrade)近似;加之他的頭銜是騎士(封建統治階級中的最低層),而古代騎士都富於冒險精神,所以說他的姓名帶有冒險家的味道。

  親愛的小嬌嬌,這次宴會正是為你的小鹿和那位流亡者安排的一次會見。現在讓我從頭說起吧。莫孔伯伯爵的跟班們穿上鑲飾帶的舊號衣,戴上繡花帽子;馬車夫足登大口長統靴;我們五個人坐在舊馬車裡。宴會定在三點鐘,我們兩點鐘左右就威風凜凜地到達了萊斯托拉德男爵居住的農舍。

  我的公公沒有城堡,只有一座建造在山崗下的普通鄉村住宅。

  這所房子位於我們那個漂亮山谷的出口處,而莫孔伯家古老的小城堡則算得上是山谷的驕傲。老男爵的農舍是一座名副其實的農舍,四周是抹著淡黃色水泥的石砌圍牆,屋頂蓋著漂亮的紅瓦,沉重的瓦塊幾乎要把屋頂壓彎。幾扇開在牆上的窗戶互不對稱,厚實的護窗板全都塗成黃色。房屋周圍有一座普羅旺斯式的園子,低矮的圍牆全用鵝卵石壘成;從一層層橫豎不一的排列方式上可以看出泥瓦匠的天才,牆上的泥巴有好幾處已經剝落。路邊入口處的一道柵欄使這座農舍具有了莊園的模樣。為了修這道柵欄,有人還掉了不少眼淚;它是那樣的纖細,我一看就想起了安傑莉克修女①。

  ①布盧瓦修道院的一位初學修女,以纖瘦聞名。

  房前有石臺階,大門上裝有一個擋雨的披簷;這種披簷,盧瓦爾河流域的農民誰也不願裝在他們那些白石砌牆、藍瓦蓋頂的,既氣派而陽光又充足的房屋上。園子和屋子周圍,塵土厚得嚇人,樹木也都乾枯了。一望而知,很久以來老男爵日復一日地過著起床、睡覺、再起床、再睡覺的生活,除了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攢錢以外,再也沒有值得他關心的事了。他的飲食和兩個僕人一樣。這兩個僕人一個是普羅旺斯男孩,另一個是男爵的妻子留下的老侍女。每個房間裡只有很少幾件家具。然而,這一回萊斯托拉德家卻不惜工本,翻箱倒櫃,動員了全家的人力來請客,還找出一套坑坑窪窪、黑不溜秋的舊銀餐具。親愛的小嬌嬌,這位流亡者也和那柵欄一樣,十分瘦削。他臉色蒼白,沉默寡言;他受過很多的苦。三十七歲的人,看上去倒象有五十。年輕時一頭烏黑的美髮,如今卻象百靈鳥的翅膀,黑白相間了。一雙俊美的藍眼睛已經深陷下去;他的聽覺有點遲鈍,所以看起來頗象那位愁容騎士①;儘管如此,我還是樂意當德·萊斯托拉德夫人,得到二十五萬利勿爾的財產;我只提出一個條件:由我來修整這所農舍,並建造一座大花園。我正式向父親提出,要他讓出一小部分莫孔伯的水,把水引到此處。

  ①指堂吉訶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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