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浪蕩王孫 | 上頁 下頁 |
七 |
|
「『啊!』她微笑著說:『是枝頭小鳥嗎?』 「『別了,夫人;您是我所嚮往的女人,但是我力不從心啊……』 「他敬了個禮就頭也不回地走開了。隔了一天,碰巧——這種巧事只有在巴黎才碰得上——他到一家估衣店去賣他暫時不穿的衣裳,經過長時間的討價還價之後,他心煩意亂地收了錢。正在這時,那不相識的女人經過那裡,認出他來了。 「他突然向那估衣商叫道:『我決不買你這號角!』使那人大吃一驚。 「他邊說邊指著店鋪外面掛著的一個巨型打獵用的號角,上面刻著浮雕花紋,圖案是帝國的大使和將軍們狩獵的服裝。接著,他趾高氣揚地又追隨那女人去了。自從發生這號角事件的光輝的一天之後,他們二人相處得十分融洽。夏爾-愛德華對愛情的看法是再正確不過了。他認為人的一生中不可能有兩次愛情,只能有一次,象海樣深,卻比海更無邊無涯。無論老少,這愛情襲來時就象上帝的慈悲降臨到聖保羅身上一樣。一個人也可能活到六十歲還沒有感受過這種愛情。用海涅的一句絕妙佳句來說,這愛情可能是『暗藏的心病』,是我們心中一種無限的情感和外界一種有形的美好理想的結合。總之,這愛情把造物主和創造物都包羅在一起。倘若不是這樣偉大的、詩一般的愛情,而是那不到頭的露水之情,就只能以玩世不恭的態度來對待它,正如對待文學作品中的輕巧小令和偉大史詩的態度是迥然不同的。在這次交往中,夏爾-愛德華既沒有感受到這種一見鍾情的真正的愛情,也沒有慢慢地發現對方美好的品質,相知愈深而相得益彰,終於產生難捨難分的力量。真正的愛情只有這兩種類型,要麼是一見傾心——實際上這第一次印象也是事後回味出來的,要麼是兩人逐漸地情投意合,終於達到柏拉圖式的異性相吸。但是夏爾-愛德華卻被癡情地愛著。這個女人所體驗的是靈與肉融於一體的完整的愛情。拉帕菲林成了她真正的情之所鐘。而對拉帕菲林來說,克洛丁娜不過是一個可意的情婦而已。地獄裡的魔鬼法術再大,也改變不了這兩人如此冷熱不均的感情。我敢說,克洛丁娜還常常使拉帕菲林感到厭煩。 「他常說,三天之後,不討人喜歡的女人就和臭魚一樣可以扔到窗外去了。 「在浪蕩公子中間,這種風流豔事是不大保密的。拉帕菲林常向我們談起克洛丁娜;但是我們誰也沒見過她,也從來沒提到過她的姓氏。克洛丁娜幾乎是一個神秘人物。不過我們大家還是用這個名字,這樣就可以把我們生活中的共同要求和高雅的趣味調和起來。克洛丁娜可以是奧棠絲①、男爵夫人、布爾喬亞、女皇、交際花、西班牙女人……每一個人都可以給她安上一個頭銜,以寄託自己的喜怒哀樂和希望,講述自己的新發現。同時,也不會超過這一限度。例如在這群浪蕩公子中間偶然出現一個與之有關的人,大家就一致同意,誰也不再提她。這一點說明,這些年輕人是多麼細緻、知禮。他們知道開玩笑和瞎扯應該掌握什麼分寸,這樣的人情練達何等令人欽佩!瞎扯一詞足以概括許多法國特有的事物,雖然這個詞太粗俗,最好從我們的語言中剔除,但也只有這個詞最能表達浪蕩公子的性格。於是,我們常拿克洛丁娜和伯爵開玩笑:『你把克洛丁娜怎樣了?』『你的克洛丁娜呢?』『依然是克洛丁娜嗎?』就象唱羅西尼的歌劇,『依然是傑斯奈!』②一樣。 ①指奧棠絲·德·博阿奈。 ②見羅西尼的歌劇《威廉·退爾》第一幕第六場。 「有一天,拉帕菲林對我們說,我對你們不懷好意,因此願你們也碰上這樣一個情婦。沒有一條獵狗、哈巴狗、卷毛狗,比得上她那樣溫柔、服帖,絕對的順從。我有時甚至責備自己心腸太硬了。克洛丁娜以超人的柔情對我百依百順。她來了,我趕她走,她就走,到院子裡才哭。我一個星期不想見她,然後讓她下星期二某個時候來,不管是半夜還是清晨六點,哪怕是最不方便的時間:午飯、晚飯、起床、入睡的時間……哦!她總是不遲不早,準時來到,總是那麼美麗動人、梳妝齊整、容光煥發!她是結了婚的人,有家務之累。想到她要編出多少藉口,玩弄多少花樣來迎合我的喜怒無常,連我們這種人都感到於心不安!……她始終如一,從不厭倦!我對她說,這不是愛情,這是頑固不化。她天天給我寫信,我根本不看,她也發現了。但還是照寫不誤!你看,這匣子裡有她二百封信。她求我每天用她的一封信擦我的刮胡刀,我照辦了。她認為看到她的字跡能使我想到她,這倒也不無道理。 「拉帕菲林一邊穿衣服,一邊講這些話;我把他準備用來擦刮胡刀的信拿過來,留在我這裡了,他也沒有要回去;信就在這裡,我答應過您把它找來的: 我的朋友,您對我滿意嗎?我沒有要求您把手伸給我,雖然我多麼渴望把它緊緊地貼在胸前,貼在唇邊,而對您說來,這又是多麼輕而易舉!然而我沒有這樣要求,因為我真怕使您不高興。 您知道嗎,儘管我痛心地意識到,我的行為對您是完全無足輕重的,但我仍然處處小心、步步留意。不論是以什麼身分,而且儘管是秘密地屬您的女人,她的一舉一動就不能讓別人挑出一點兒毛病。上界洞察一切的天使可以見證,我的愛情是最純潔無瑕的;但是我無論走到哪裡,總感到好象您就在身旁,我必須為您爭氣。 您對我的穿著打扮所說的一切都打動了我,使我明白了高貴世族之所以優越于常人之處!我衣裳的剪裁,頭髮的式樣,還帶著歌劇院姑娘的殘餘。頓時,我覺察到了自己格調不夠高雅之所在。今後您將接待一位公爵夫人,您一定會認不出我來了。哦!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