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卡特琳娜·德·梅迪契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喂,你是來學習雕刻圖像的嗎?」帕爾達揚見勒卡繆駐足於連接——也可以說隔開——每個拱廊的柱子的外廊台的漂亮雕像前,嚷了起來。

  克裡斯托夫隨年輕隊長朝主樓梯走去,用著迷的眼光目測這座近似摩爾式的塔樓的大小。天清氣爽的早晨,庭院裡擠滿傳令官和貴人,他們三五成群地聊著天,閃閃發亮的服裝活躍了這裡的氣氛,而散佈在這面仍然簇新的牆上的建築奇跡已使此地大放異彩。

  「進來,」帕爾達揚對勒卡繆說道,示意隨他走進三樓的雕花木門,門衛認出帕爾達揚,把門打開了。

  進入這間當年極為寬敞,如今被工兵用隔牆分為兩間寢室的警衛室,人人想像得出克裡斯托夫的驚訝;它的確在三樓國王居室——正如在二樓太后居室——佔據了朝庭院那一面牆的三分之一,靠塔樓左側的兩扇窗和右側的兩扇窗採光,著名的樓梯便在這塔樓中盤旋而上。年輕隊長向國王夫婦寢室朝大廳開的那扇門走去,叫當值的兩個年輕侍從中的一個通知王后貼身女侍之一達耶爾夫人,皮貨商帶著上衣已到大廳。帕爾達揚作了一個手勢,克裡斯托夫走去立在壁爐過一位坐在矮凳上的軍官身旁,這個壁爐與他父親的鋪子一樣大,位於寬闊大廳的一頭,另一頭有個完全一樣的壁爐與它遙遙相對。他和這位中尉聊起來,向他講述做買賣缺錢少料的種種困難,終於引起了他的興趣。克裡斯托夫看上去真象個生意人,所以軍官說服從庭院走來盤問克裡斯托夫,一邊偷偷仔細打量他的蘇格蘭衛隊長也同意了這個看法。

  無論克裡斯托夫掌握多少情況,他也無法理解肖迪厄使他夾於其間的利害關係多麼冷酷無情。一位觀察家,倘若和當今的史學家一樣瞭解這一幕的內情,那麼看到這個年輕人,兩個家庭的希望,夾在卡特琳娜和吉斯兄弟這兩部強大無情的機器之間冒險,一定會渾身發抖。但是估量自己有多大危險的勇敢之人是不是很多呢?從布盧瓦港、城市和城堡的防守情況看,克裡斯托夫料想到處都會遇到陷阱和暗探,因此決心用适才在年輕的帕爾達揚、警衛軍官和隊長面前露出的呆頭呆腦的商人外表,掩蓋自己任務的重大和精神的緊張。

  王家宮堡中伴隨起床時間的騷動開始出現。貴人們把馬匹、年輕侍從或騎士侍從留在外院,——因為除國王和王后外,任何人無權騎馬進入內庭——成群結隊地登上宏麗的樓梯,擁入那間有兩個壁爐的寬敞的警衛室,結實的大樑如今失去了原先的裝飾,蹩腳的紅色小方磚替代了精巧的拼花地板,王室的掛毯當年遮蓋住如今用白灰粉刷的厚牆,人類大講排場的獨一無二時代的藝術曾在這裡爭奇鬥豔。新教徒和天主教徒們前來打探消息,察顏觀色,討好國王。弗朗索瓦二世對瑪麗·斯圖亞特過分寵愛,——吉斯兄弟和太后對此均不反對——瑪麗·斯圖亞特又懷著對政治的熱衷順水推舟,致使國王大權旁落;所以,儘管他已十七歲,但對王權的瞭解只限於歡情,對婚姻的瞭解只限於初次熱戀的快感。事實上人人都向瑪麗王后,她的舅父洛林紅衣主教和侍從長獻殷勤。

  人群在克裡斯托夫面前移動,他用自然而然的貪婪目光研究著每一個人物的到來。當值的兩名年輕侍從和兩名蘇格蘭警衛連的衛士,分別立于一條華麗門簾的兩側,門簾向他指明國王寢室的入口,這間寢室是現任侍從長之子——第二個刀疤臉——的斃命之地,他就是在瑪麗·斯圖亞特和弗朗索瓦二世佔用的那張床的腳下嚥的氣。①克裡斯托夫一直在壁爐前與衛隊長聊天,王后的侍女們佔據著對面的壁爐。這第二個壁爐從其位置看是主壁爐,因為它造在諮議廳的厚牆裡,國王寢室的門和諮議廳的門之間,有權呆在那兒的侍女和領主正好位於國王和兩位王后經過的路上。廷臣們確信能見到卡特琳娜,因為她的侍女們和全朝上下一樣戴著孝,在德·費埃斯克伯爵夫人帶領下從她的居室上樓來,在諮議廳那一側就了位,面朝小王后的侍女們,她們由德·吉斯公爵夫人帶領來,佔據著國王寢室一側對面的角落。廷臣們與這些屬￿王國首屈一指的人家的小姐們隔開幾步之遙,只有最高貴的爵爺才准逾越這段距離。德·費埃斯克伯爵夫人和德·吉斯公爵夫人按照名分坐在全體侍立的貴族小姐們中間。

  ①一五八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法王亨利三世指使侍衛在宮中刺殺了洛林的亨利·德·吉斯公爵。

  首先混到這兩班極其危險的人馬當中來的是國王的兄弟奧爾良公爵,他由太傅德·西皮埃爾先生陪同,從位於樓上的居室下來。這位年終前將取號查理九世執政的小王子年僅十歲,生性極為靦腆。他的兩個弟弟安茹公爵和阿朗松公爵,以及後來亨利四世的妻子瑪格麗特公主尚在稚年,不能上朝,留在母親的套房內受她教導。奧爾良公爵錦衣華服,按照時尚穿著綢短褲,點綴著黑花的金線錦緞齊膝緊身外衣和繡花天鵝絨小披風,全身皆黑(他仍為父王戴孝),他向兩位宮廷貴婦行過禮,呆在母親的侍女們身邊。他對吉斯家族的黨羽已十分反感,冷冷地回答公爵夫人的問話,把胳膊支在德·費埃斯克伯爵夫人高坐椅的靠背上。太傅德·西皮埃爾先生,當年脾氣最好的人之一,象陳設各種武器的盾形板一樣立於他身後。身穿普通教士服的阿米奧也陪著王子,他已是王子的教師,正如他也是其他三位王子的教師,他們對他的感情使他得益匪淺。在主壁爐和聚集著侍衛、侍衛隊長、幾位廷臣和捧著紙板盒的克裡斯托夫的大廳另一端的壁爐之間,洛皮塔爾的保護人和前任奧利維埃大法官,身著法國大法官從此因襲不變的服裝,與新近從羅馬來的德·圖爾農紅衣主教踱來踱去,在貴人們普遍的關注下交換幾句耳語,這些貴人貼著把大廳與國王寢室隔開的牆壁密密麻麻站成一排,猶如那幅人物上千的華貴掛毯前面的又一幅有生命的掛毯。儘管情勢嚴重,宮廷仍呈現出一切國家的一切宮廷在一切時代面臨最大危險時將呈現的景象:廷臣們心裡想著正事,口裡卻講著無關痛癢的話,一邊察顏觀色一邊開玩笑,在血流成河的災難中間為愛情和女繼承人的婚姻操心。

  「昨天的晚會您認為如何?」布朗托姆領主布代依走近太后的侍女之一德·皮埃訥小姐問道。

  「德·巴依夫和杜倍雷先生盡是美妙的想法,」她指著在幾步之外的兩位晚會活動安排人說道……——「我覺得趣味極低,」她低聲補了一句。

  「您沒有扮個角色嗎?」德·劉易斯頓小姐從另一邊說道。

  「夫人,您在讀什麼?」阿米奧對德·費埃斯克夫人說道。

  「王家炮隊普通軍需官艾薩爾領主的《高盧騎士亞瑪迪》①。」

  ①《高盧騎士亞瑪迪》,一五〇八年發表的西班牙騎士小說,由艾薩爾領主德·埃伯雷譯成法文。書中主人公亞瑪迪是忠貞情人和遊俠騎士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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