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卡迪央王妃的秘密 | 上頁 下頁 |
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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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一出無人知道的戲開演了,這是一出在兩個人物心靈深處演出的戲,其中一個勢必要上另一個的當,他們採取的刁邪手段超出了人們所能想像的範圍。這是一出既險惡又滑稽的戲,和它相比,《偽君子》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可是,這齣戲並非是舞臺上的戲,而是既自然又合情理,並且是迫不得已而為的,一句話,這是一出可怕的戲,而又應該被稱為是邪惡的反面的戲。王妃開始叫人去搜集德·阿泰茲的著作。關於他的著作,早先她連一個字也沒看過;儘管如此,她卻和他進行過二十分鐘充滿讚美之詞的討論而不露破綻!現在她把阿泰茲的書全讀了。她還打算把他的書拿來和現代文學中最好的作品相比較。到了德·阿泰茲來看她的那天,她竟患了精神上的消化不良症。她在等候這次拜訪,每天都做一次高超的打扮,每次打扮都表示一個思想,並使人通過眼睛來接受它,卻既不明其所以,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全身的打扮呈現在人們眼前的是一種配合得很和諧的灰色的調子,是一種半居喪的裝束,顯出漫不經心的嫻雅風度。這是一個僅僅為了某種骨肉之情,也許就是為她的兒子,才願意活著的婦人的服裝。她自己對生活已感到膩味,對人生表示一種高雅的厭惡,卻還不到自殺的程度,她正在這座人間地獄裡消磨她的歲月。她接待德·阿泰茲的態度,象個久已期待他來臨的女人,而且似乎他已經到過她家上百次了;她居然象款待一位老相識那樣款待他,她隨便做一個手勢,指給他一把雙人靠椅,讓他坐著等候她寫完一封已開始的信,這就已經使他覺得很舒服。他們的談話以最普通的方式進行,談的無非是天氣,部裡的情況,德·瑪賽的病情,正統派的希望。 德·阿泰茲是專制政體的擁護者,一個在議會裡和十五到二十個代表正統派的議員坐在一起的人,王妃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政治見解,她終於找到辦法來告訴他,當初她是怎樣玩弄德·瑪賽的;後來,由於談到德·卡迪央親王對王室和夫人的忠誠,她便把德·阿泰茲的注意力引到親王身上。 「至少他是愛他的主子們並為他們效忠的,」她說。「他在政治上公開表現的氣概給我的安慰,足以補償他個人性格給我帶來的一切痛苦。因為,」她接著說,巧妙地把親王放在一邊,「你什麼都懂,你是否注意到,男人們都有兩種性格:一種性格是對內的,對他們的妻子的,屬他們的私生活的,這是種真性格;在那裡,用不著假面具,用不著隱藏,他們懶得去裝假,而是露出他們的本來面目,他們常常是可怕的。可是社會,沙龍,宮廷,君主,政界卻把他們當作偉大、高貴、慷慨的人物,他們身披德行的外衣,滿嘴華麗的詞藻,所有美好的品質他們都具備,這種玩笑開得多麼可怕!可是人們還奇怪,為什麼某些女人和丈夫在一起時嘴上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為什麼她們對丈夫表示一種優越感和冷淡態度……」 王妃讓自己的手從靠椅的扶手上垂下來,未把話說完,但是,這個動作卻巧妙地補足了她的話。她注意到德·阿泰茲正在留神觀看她那美妙地靠在軟綿綿的靠椅裡的柔軟身體,忙於欣賞她身上穿的長袍呈現出的曲線美,以及一個美麗的小褶襇在胸衣上的起伏,這種大膽的打扮,只適合於身材相當苗條的人,才會萬無一失。她重新恢復她的思路,那說話的神情好象是在對自己說話。 「我不再說下去了。你們這些作家,你們終於使得那些自以為不為人所瞭解,不曾遇上好的配偶而引人注意的女人,成為十分可笑的對象。我認為這樣做是最低級的資產階級行徑;女人們,要麼服從,這就什麼都別說了,要麼反抗,那就是玩世不恭。在這兩種情況下,都應保持沉默。說真的,我既不完全懂得服從,也不完全懂得反抗;也許這是應該保持沉默的更為重大的理由。女人們向人訴苦是多麼愚蠢呵!如果她們不是最強者,那是因為她們沒有智慧,沒有謀略,缺乏機敏,她們活該倒黴。在法國不是有些女人當上皇后嗎?她們玩弄你們男人,不是隨心所欲嗎?她們什麼時候要玩弄你們就什麼時候玩弄,而且要怎樣玩弄你們就怎樣玩弄。」 她以一種奇妙的女性的傲慢動作,耍弄她的小香盒,那神情充滿了嘲弄的樂趣。 「我常常聽到一些可憐的卑微女性,悔恨自己生為女子,而寧願生為男人;我就常常用哀憐的眼光來看她們,」她繼續說道。「假如我能選擇的話,我寧願再次做女人。靠強力取勝,靠你們自己制訂的法律所斌予你們的一切權力取勝,這有什麼樂趣!而當我們看到你們跪在我們腳下,說蠢話,做蠢事的時候,當我們由衷感到這是弱者的勝利時,這才是令人陶醉的幸福呢!因此,在我們獲得成動的時候,我們便應該保持沉默,不然就會失掉我們的威力。如果我們女人失敗了,出於自尊心,尤其應該沉默。奴隸的沉默會使主人恐怖。」 這種喋喋不休的空談,是以一種如此溫柔的嘲笑口吻,並配以如此嫵媚的頭部動作,吹進德·阿泰茲的耳朵的,從未見識過這種女人的德·阿泰茲象一隻鷓鴣碰上獵狗似地被鎮住了。 「我懇求您,夫人,」他終於說話了,「請您給我解釋一下,一個男人怎麼能夠使您痛苦呢?我敢斷言,在所有女人都可能顯得平庸的場合下,您卻是高貴的,再說,您還有這種獨特的敘事方式,能使一本菜譜變成引人入勝的書。」 「您的友誼倒來得真快,」她說話的音調突然變得嚴肅,使得德·阿泰茲的態度也認真起來,而且有些不安了。 談話的話題改變了,時間也已不早。這位可憐的天才人物告退的時候,後悔自己顯得太好奇,傷了人家的心,並且深信這個女人受過難堪的痛苦。其實她過去的生活盡是在尋歡取樂,她是一個真正的女性的唐璜①,稍微不同的是,並非她邀請那尊石像來參加夜宴,而且毫無疑問,她將會比那尊石像更為厲害。 ①唐璜是西班牙的傳奇人物,典型的宮廷貴族,放蕩不羈,專事玩弄女性。他曾誘拐一位少女,並侮辱少女父親的石像,甚至開玩笑邀請石像赴宴,不料石像果然應邀前來,扼死了唐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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