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家庭的和睦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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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朋友誠摯地握握手就分開了。因為此時響起了另一支四組舞舞曲的前奏,告訴夫人小姐們排成四組舞隊形,這樣,客廳中央正在談話的男賓們不得不從那片寬敞的地方走開,兩個朋友趁四組舞之間的空隙所作的這場談話,是在德·貢德維爾府邸大客廳的壁爐前進行的,這種閒聊在舞會上相當普通,而且兩人的一問一答都是湊到對方的耳邊講的。然而,壁爐上的枝形燭臺和火把形燭臺的燭光大量投射在兩人身上,把他們的臉部照得很亮,因此,儘管他們象外交家那樣謹慎,也無法掩蓋臉上微微流露出來的感情。他們臉上的表情既未能逃過精細的伯爵夫人的眼睛,也未能逃過天真的陌生女人的眼睛。暗暗窺視別人的思想,原是那些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人在社交界得到的種種樂趣之一,但同時卻也有那麼多被愚弄的傻瓜,在社交場合感到無聊厭倦,嘴上又不敢承從。 為了讓大家明白這場談話的全部意義,有必要講述一件事,這件事將用看不見的紐帶把這幕戲的幾個人物聯繫起來,他們當時分散在各個客廳裡。晚上十一點鐘左右,跳舞的夫人小姐們正重新站好各自的位置時,一位巴黎最美麗的女人,當時的時裝皇后,出現在貢德維爾府邸的賓客們面前,整個豪華的晚會就缺她了。她給自己定了條規矩,永遠只在舞會最熱鬧的時刻到場;在這個時刻,女人們無法長時間讓自己的容貌和穿戴保持鮮豔。這短暫的一刻可以說是舞會的春天。 一小時後,當興奮已過,倦容初露時,一切都枯萎凋零了。德·沃德勒蒙夫人從來不在一個晚會上一直待到頭上的花兒歪斜了,發卷鬆散了,花邊皺了,臉上和大家一樣露出無法掩飾的困倦。她不願象她的情敵們那樣讓人看到自己臉上顯出無精打采的樣子。她離開舞會時總是和來時一樣容光煥發,她就是用這個巧妙的辦法保持了「可愛的女人」這個美名。其他女人不無羨妒地竊竊私議,說她晚上有多少個舞會要參加,就準備下多少件不同的首飾。那天晚上,德·沃德勒蒙夫人照例被前呼後擁著步入了客廳,然而,這次她將聽憑自己的願望決定去留。進客廳之前,她在門邊停了片刻,用觀察的目光將在場的女人掃視了一遍,看看她們的打扮如何,而且確信自己的打扮能使所有的女人黯然失色。這位名噪一時的美女似乎是在讓大家欣賞她。走在前面為她開路的是德·蘇朗日伯爵,他是帝國衛隊最勇敢的炮兵上校之一,是皇帝的寵臣。這兩個人短暫而出乎意料的結合無疑含有某種神秘的東西。幾個坐在一邊觀賞舞會的女人,聽見報出德·蘇朗日先生和德·沃德勒蒙夫人的名字,都站了起來,有些男人從隔壁其他客廳跑來,紛紛擠在正廳的門邊。有一個愛打趣的人(這類人在這種層出不窮的聚會上總是少不了的)看見伯爵夫人和她的騎士走進來,便說:「男人們懷著莫大的好奇注視一個朝三暮四的漂亮女人,女人們懷著同樣的好奇端詳一個忠於愛情的男人。」德·蘇朗日伯爵是個三十二歲左右的青年,他生性剛烈,這在男子身上能產生很多優點,然而他那纖弱的體型和蒼白的臉色卻不大能使人對他發生好感;他的一雙黑眼睛炯炯有神,但是,在社交場合他沉默寡言,他身上沒有任何跡象預示他將是一位有才華的演說家,並將代表右派在復辟王朝的立法會議上大顯身手。德·沃德勒蒙伯爵夫人是一位高高的、有點過於豐腴的女人,皮膚白得耀眼,總是高傲地昂著她那小小的腦袋,她以可愛的舉止引起男人的傾慕,而且從不使任何為她的美貌著迷的人失望。這一對男女一時成了大家注意的目標,當然,他們不會長時間地讓人家好奇地觀看,他們似乎很清楚,偶然的巧合使他們處於一種尷尬的局面。馬夏爾看見他們走過來,連忙跑到一群站在壁爐旁邊的男人中間,以便穿過層層疊疊的人頭觀察德·沃德勒蒙夫人。愛情初期的狂熱使他滿心妒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兩人,仿佛有一個隱秘的聲音在對他說,他引以自傲的成功可能是不牢靠的;然而,伯爵夫人對德·蘇朗日先生冷淡而又彬彬有禮地笑了笑表示感謝,一面在德·貢德維爾夫人身旁坐下,一面對德·蘇朗日先生做了個手勢想把他打發走,這使馬夏爾臉上本來因為妒忌而收縮起來的肌肉一下子放鬆了。蘇朗日似乎沒有理解這位美人的目光,——那目光告訴他,他們倆人都在扮演一個可笑的角色——所以依舊站在德·沃德勒蒙夫人所坐的沙發旁邊,見此情景,那位容易衝動的普羅旺斯人又皺了皺藍眼睛上邊的兩道黑黑的濃眉,為了顯得態度自然,他兩手摸摸頭上褐色的鬈髮,然後,掩飾住使自己的心怦怦直跳的激動,一面和周圍的人聊天,一面嚴密注視伯爵夫人和德·蘇朗日先生的舉止神態。他抓住再一次走來和他聊天的蒙柯奈上校的手,但是,因為心中有事,對上校的話卻聽而不聞。這時,蘇朗日不斷以安詳的目光,頻頻注視坐在參議員家大客廳四周的四排女人,欣賞著她們的鑽石、紅寶石、金色的發束和花枝招展的頭部,它們好象給客廳鑲上了一道絢麗的花邊,那光彩幾乎能使燭光、水晶枝形燈以及室內的鍍金裝飾黯然失色。審查官看著情敵那種若無其事的冷靜神態,有點沉不住氣了。他無法控制內心的焦躁,便走到沃德勒蒙夫人面前向她致意。一見這位普羅旺斯人,蘇朗日陰沉沉地瞥了他一眼就無禮地把頭扭向一邊。 客廳裡頓時靜下來,人們的好奇心達到了頂點,個個伸長頸脖,臉上露出各種稀奇古怪的表情,人人害怕而又期待發生一件醜聞,這種醜聞,有教養的人是竭力不讓它發生的。突然,伯爵蒼白的臉漲得和他鮮紅的衣飾一樣紅,而且立刻低下頭去看腳下的地板,為的是不讓人猜出他內心慌亂的原因。 一見那個謙卑地坐在燭臺下的陌生女子,伯爵便陰鬱地從審查官面前走過,躲到一間供打牌的客廳裡去了。馬夏爾和所有在場的人都以為,蘇朗日當眾給他讓位是害怕象一般被取代的情人那樣成為笑柄。於是,審查官傲然抬起頭,看了看陌生女子,然後從容地在德·沃德勒蒙夫人身邊坐下。可是,她講話時他卻心不在焉,竟然沒聽見這位妖豔的女人用扇子遮住嘴在對他說:「馬夏爾,您從我這兒弄走的這個戒指,我請您今晚別戴它。我有我的道理,等會兒走的時候跟您解釋。 您今晚陪我去德·瓦格拉姆公主家。」 「剛才您為什麼挽著上校的手臂?」男爵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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