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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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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隆道:「要是魯傑老頭將來改變主意,他的親屬真該重重酬謝我呢。要不是我,老頭兒早已把五萬法郎利息的公債寫上瑪克桑斯·吉萊的名字了……我勸勃拉齊埃小姐最好以遺囑為准,否則各方面的調動留下不少證據,難免有侵佔的嫌疑,弄出一場官司來。為了拖延時間,我勸瑪克桑斯和他的情婦讓事情冷一冷;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更產業的性質,不象老頭兒平時的作風。」 奧勳恨瑪克斯上回把他嚇得魂靈出竅,怕人搶劫,當下對埃隆先生說:「你幫幫勃裡杜家的忙吧,他們手裡一無所有。」 瑪克桑斯·吉萊和弗洛爾·勃拉齊埃自以為高枕無憂了,聽見來了魯傑老頭的第二個外甥,只是打哈哈。他們知道萬一菲利浦叫人擔心,只消讓魯傑簽一份委託書,把公債轉到瑪克桑斯名下或是弗洛爾名下就行。即使將來遺囑作廢,每年有五萬法郎進款到手也是一筆很可觀的補償了,尤其魯傑為了借十四萬現款,已經把不動產押出一部分。 菲利浦到後第二天,早上十點左右去拜訪舅舅,有心給人看到衣衫襤褸的怕人樣子。九死一生從南方醫院出來的病人,關過盧森堡監獄的囚犯走進堂屋,一副醜相叫弗洛爾·勃拉齊埃心裡直打寒噤。吉萊的頭腦和神經也受到震動;我們遇到潛伏的冤仇或未來的危險,往往有這種出於本能的預感。菲利浦新近落過難,臉上有股說不出的陰森森的神氣,加上那衣著更顯得可怕。可憐巴巴的藍大氅,為了不便說明的理由,按照軍人款式鈕子一直扣到衣領,可是想遮蓋也遮蓋不了什麼。褲子下半截象殘廢軍人穿的一樣破舊,可見他窮到什麼程度。靴底開著裂縫,滲出的泥漿在地下留著水印。拿在手裡的灰色帽子,滑膩膩的叫人看了噁心。油漆落盡的藤杖在巴黎咖啡館的每個屋角都逗留過,彎曲的頭子浸過不知多少泥漿。露出硬紙板的絲絨領上面,一副嘴臉活象弗雷德裡克·勒邁特在《賭鬼的一生》的最後一幕中的化裝:黃銅色的皮膚有些地方發青,年富力強的漢子精力已經衰退。凡是生活荒唐,常在賭臺上熬夜的人,都是這一類皮色:眼睛圍著一個黑圈,眼皮發紅,可並非血氣旺盛的表現;皺紋密佈的腦門有副凶相。菲利浦大病初愈,腮幫高一塊低一塊,差不多陷下去了。光禿的頭上只有腦後到耳朵邊還剩幾綹頭髮。本來那麼明亮,藍得那麼澄淨的眼睛,變得寒光閃閃,象鋼鐵一般。 他嗄著嗓子說道:「舅舅,你好;我是你的外甥菲利浦·勃裡杜。你看波旁王室怎樣對待一個中校,一個帝國禁衛軍的老兵,在蒙特羅當過皇帝的傳令官的人。在小姐面前,我真不好意思敞開大褂。歸根到底,也是運氣不好。我們想翻本,結果又輸了。我奉著警察局的命令住在你們城裡,拿六十法郎一月的高薪。因此地方上不用擔心我會使食物漲價。我看你倒有漂亮人物陪著呢。」 冉-雅克道:「唷!你是我外甥麼?」 弗洛爾道:「你該請中校吃飯啊。」 「不,太太,謝謝你,」菲利浦回答。「我吃過了。城裡為著我兄弟和母親鬧過事,我寧可餓死也不要舅舅一塊麵包一個生丁……只是住在伊蘇屯而不隔些時候過來向舅舅請安,也不成體統。」說到這裡,他伸出手來拿舅舅的手握了一下。 「再說,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不會有一點兒意見,只要不損害勃裡杜家的名譽……」 菲利浦故意眼睛不朝吉萊望,吉萊盡可自由自在的打量菲利浦。瑪克斯雖然憋著一肚子火,但事情重大,不能不象大政治家那樣小心謹慎,寧可顯得懦弱而不逞著青年人的血性隨便發作;因此他裝做若無其事,冷靜得很。 弗洛爾道:「先生,你舅舅每年有四萬法郎進款,眼看你只靠六十法郎一月過活,太不象話了。何況你舅舅對他有血統關係的親屬吉萊少校——這一位就是……——手面這樣大方……」 老頭兒接口說:「是啊,菲利浦,咱們以後看情形吧……」 經過弗洛爾的介紹,菲利浦和吉萊彼此行了禮,菲利浦好象有點膽怯的樣子。 「舅舅,我有一批畫要還你,目前存在奧勳先生家;隨便哪一天勞駕你過去點收。」 菲利浦·勃裡杜口氣生硬,說完這幾句走了。初見那個怕人的大兵,弗洛爾和吉萊已經吃了一驚,大兵訪問的結果,他們倆心情更加沉重。菲利浦帶上堂屋的門,勢頭的猛烈說明他是個被人剝奪遺產的承繼人。門一關上,弗洛爾和吉萊躲在窗簾後面瞧著菲利浦從舅舅家走往奧勳家。 「活脫是個癟三!」弗洛爾說著眼睛望著吉萊,打著問號。 吉萊道:「是啊,說來可歎,皇帝的部隊裡就有這樣的人;我在水上集中營幹掉了七個。」 弗洛爾道:「瑪克斯,你千萬別跟這個傢伙吵架。」 瑪克斯答道:「噢!這個嗎,」又朝著魯傑老頭說:「是條癩皮狗,只想討根骨頭吃。他舅舅要是相信我的話,還是拿出一筆錢來打發他。要不然,魯傑老頭,他不讓你太平的。」 老頭兒道:「我聞到他的煙草味道。」 「他卻聞到你的洋錢味道,」弗洛爾斬釘截鐵的說,「我看你還是不再見他的好。」 魯傑道:「那我求之不得呢。」 奧勳一家吃過中飯都在堂屋裡,格麗特進去通報,說道: 「先生,你們說起的那個勃裡杜先生來了。」 菲利浦文文雅雅走進去;大家存著好奇心,聲息全無。一看到害阿伽特吃了多少苦,把忠厚的台戈安女人送命的人,奧勳太太從頭到腳打了一個寒噤。阿道菲娜也有些害怕。巴呂什和弗朗索瓦彼此望了一眼表示驚訝。奧勳老人不動聲色,請勃裡杜太太的兒子坐下。 菲利浦道:「先生,我特意來請你照顧;我要在這兒住五年,政府只給六十法郎一個月,得想個辦法活下去。」 八十多歲的老人回答說:「好吧。」 菲利浦態度一本正經,談些不相干的事。他把老太太的內侄,新聞記者盧斯托說做了不起的角色;老太太聽見盧斯托這個姓將來會出名,不禁對菲利浦有了好感。菲利浦毫不遲疑,承認過去的錯誤。奧勳太太放低聲音,很婉轉的埋怨了他一句,他就說他在監獄裡想過很多,決定重新做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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