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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鄉下姑娘和她叔叔看得出神的堂屋,四周都有灰色的護壁板,完全是路易十五時代的雕工。漂亮的雲石壁爐架嵌著一面大鏡子,四面鑲上金漆雕花的邊;弗洛爾對著鏡子照個不停。護壁板上東一處西一處掛著幾幅畫,都是代奧斯,伊蘇屯,聖吉達斯,拉普雷,謝紮-伯努瓦,聖絮爾皮斯,布爾日各處男女修道院的遺物;①當初我們慷慨的國王和善男信女,對那些機構捐過不知多少貴重的東西和文藝復興時最優秀的作品。台戈安老夫婦保存下來而傳給魯傑的圖畫,有阿爾巴納的《聖家庭》,多米尼坎的《聖哲羅姆》,喬凡尼·貝利尼的《基督頭像》,列奧納多·達芬奇的《聖母像》,提善的《耶穌背十字架》,——這幅畫是伯拉勃爾侯爵的舊藏,伯拉勃爾是被圍之後,在路易十三治下砍頭的。還有保爾·韋羅內茲的《拉撒路》,熱那亞教士②的《童貞女的婚禮》,盧本斯替教堂畫的兩幅畫,一幅佩呂然,那是拉斐爾臨的或者是佩呂然自己的複製品;最後還有兩幅柯勒喬和一幅安德烈·德·薩托。台戈安在各處教堂的三百件畫裡挑出這些寶物,並非知道作品的價值,而是看保存的新舊。好幾幅畫不但框子雕刻精工,而且還配著玻璃。台戈安看見框子美麗,又裝著玻璃,以為作品必定貴重,才把畫保留下來。堂屋裡頗有些精緻的家具,現在大家認為了不起,在當時的伊蘇屯卻毫無價值。壁爐架上放一對華麗的六根梗子的白銀燭臺,燭臺之間的座鐘古色古香,已經有後來布勒的風格。橡木雕花的大靠椅,毛線編的坐墊全部出於有身份而熱心宗教的婦女之手,現在市價一定很高,因為每張椅上都雕有紋章和冠冕。兩個窗洞之間擺著一隻從某個古堡流出來的半桌,十分華麗,雲石桌面上供一隻極大的中國花盆,醫生用來放煙草。醫生,醫生的兒子,廚娘,男當差,沒有一個人知道愛惜這些寶物。做工極精的壁爐肚子,金漆嵌線還配上灰綠色的條子,大家卻望裡面隨便吐痰。一盞富麗堂皇的吊燭臺,一半是水晶的,一半是磁器燒成的花,跟天花板一樣佈滿黑點,可見蒼蠅的猖獗。台戈安夫婦掛在窗上的織錦幔子,原是從什麼收入豐厚的修道院院長床上扯下來的。門的左手,當作碗櫥用的雕花櫃值到好幾千法郎。

  ①大革命初期,教堂的動產不動產由政府公開拍賣,故有大量藝術品流入民間。

  ②熱那亞的畫家貝那爾多·斯特羅齊(1581—1644),原系聖方濟各會托缽派修士,綽號「熱那亞教士」。

  醫生吩咐廚娘:「芳謝特,拿兩個杯子來!……再來一些好酒。」

  貝裡出身的胖老媽子芳謝特,在科涅特以前出名是伊蘇屯手段最好的廚娘,急急忙忙趕來侍候,那種殷勤既顯出醫生平日的威勢,也顯出廚娘的好奇。

  醫生給勃拉齊埃一邊斟酒一邊問:「你那裡一個阿爾邦①的葡萄園值多少錢?」

  「一百埃居……」②

  ①合五百平方公尺。

  ②一百埃居合三百法郎。

  「你要肯把侄女留在這兒當差,我出三百法郎工錢。你是監護人,三百法郎歸你拿……」

  「可是每年都歸我拿?……」勃拉齊埃眼睛睜得象襯碟那麼大。

  醫生回答說:「這是你的良心問題,你自己決定吧。孩子是孤兒,到十八歲為止,弗洛爾不能過問她的收入。」

  叔叔道:「她現在快滿十二歲,到十八歲等於六個阿爾邦的葡萄園。噢!她乖得很呢,和順得象綿羊一樣,身體長得好,手腳又靈活,又聽話……這好娃娃,我可憐的哥哥看著她就眼睛舒服!」

  醫生道:「我先付一年。」

  叔叔道:「我看哪,還是先付兩年,那我就把她留下了。她在你這兒比在家裡好,我老婆討厭她,打她……只有我護著她,這孩子太好了,真是一張白紙,象剛出世的小娃娃一樣。」

  醫生聽了最後一句,注意到一張白紙的話,對勃拉齊埃叔叔做個手勢,同他走往院子,又從院子走往花園。堂屋的桌上已經擺著飯菜。攪水姑娘被芳謝特和冉-雅克盤問之下,把遇到醫生的經過很天真的說了一遍。

  勃拉齊埃叔叔回進屋子,親著弗洛爾的額角說:「好吧,小寶貝,再見了!我安放你在這位好心的大善士家裡,讓你享福。你得聽從先生象聽從我一樣……乖乖的做個好孩子,先生要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醫生吩咐芳謝特:「把我房間上面的屋子收拾起來,小弗洛爾今晚就睡在那裡,——唔,她的名字起得真不錯。①明天咱們叫鞋匠跟裁縫來。你馬上添一副刀叉,讓她陪我們吃飯。」

  ①弗洛爾是從拉丁文弗洛拉而來,原義是花神。

  當晚伊蘇屯城裡議論紛紛,只談著魯傑醫生家來了個攪水姑娘的事。在一個嘴皮刻薄的地方,勃拉齊埃小姐從此背上那個綽號,不管在她得勢的時期,還是在得勢以前或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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