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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一 伊蘇屯

  過了一會,路上的形形色色使勃裡杜太太忘記了愁苦,想起她出門的目的了。德羅什看著奧勳太太的信大為興奮,阿伽特當然也重新看過一遍。乾娘已是七十多歲的人,素來老成持重,這次提到一個正在吞掉冉-雅克·魯傑財產的婦女,竟用上姘婦,毒蟲這類字眼,便是魯傑本人也被她稱為膿包,阿伽特不免為之暗暗吃驚,尋思自己到了伊蘇屯怎麼能救出遺產。

  約瑟夫這個可憐的藝術家既沒有圖財謀利的心,對法律也不甚了了,聽著母親叫苦,不由得擔起心事來。

  他道:「德羅什打發咱們去搶救遺產,事先應該把方法說清楚才對。」

  阿伽特回答說:「我本來只想著菲利浦在牢裡或許煙都沒有抽,不久又要上特別庭受審;至今我腦子昏昏沉沉,只記得小德羅什要我們收集一些材料,作為將來告他們詐欺取財的根據,假定你舅舅立的遺矚偏袒那個……那個……那個女的。」

  約瑟夫嚷道:「他說得好輕鬆,德羅什!……管他!倘使我們毫無頭緒,就要他親自出馬。」

  阿伽特道:「乾著急也沒用,反正到了伊蘇屯乾媽會點撥我們的。」

  這段話是在奧爾良換過車,向索洛涅進發的途中說的;由此可見母子倆並無能力扮演精明強幹的德羅什派給他們的角色。阿伽特離開伊蘇屯已有三十年,地方上風俗大起變化,我們必須大致描寫一番;否則讀者不容易體會到奧勳太太幫助乾女兒的勇氣,也難以瞭解冉-雅克·魯傑所處的尷尬地位。

  魯傑醫生固然叫兒子對阿伽特視同陌路,但做哥哥的三十年不給妹子通一個消息也太不近人情。這樣的音信斷絕必有奇怪的原因,魯傑的親屬要是換了別人而不象約瑟夫母子,早就設法打聽了。總而言之,伊蘇屯當地的情形和勃裡杜一家的利益的確不無關係,看了下文就知道。

  伊蘇屯是法國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巴黎人聽著可別生氣。

  歷史上稱普羅比斯皇帝①為高盧的挪亞,其實是一種偏見;愷撒早就贊過尚福爾的葡萄酒,而尚福爾原是伊蘇屯出產葡萄最好的一區。裡戈爾②提到伊蘇屯時所用的字眼,使我們對當地人口稠密,商業繁盛的情形毫無懷疑的餘地。但這兩個證據只指出伊蘇屯比較晚近的時代,實際上城市的歷史還要古老得多。當地的一位考古學家阿芒·佩雷梅③先生,最近在有名的伊蘇屯塔底下發掘出一所五世紀的教堂,大概在法國是獨一無二的了。而教堂所用的建築材料還有更早的文明的標記,因為教堂造在一座羅馬廟堂的地基之上,還用了廟堂的石頭。根據這位考古學者的研究,法國城鎮的名字凡是以「屯」字為結尾的,不管用的是古體dunum或近體dun的拼法,都是土著建立的城鎮。伊蘇屯的起源就是這樣。「屯」是高盧人的德落伊教所崇拜的高地,城鎮取以為名就表示克爾特族④曾經在此駐過軍隊,做過禮拜。在高盧人的「屯」下面,羅馬人所造的廟可能是供奉伊西斯女神的。考古學家肖漠認為,就因為這緣故,城的名字才叫做伊蘇屯。

  ①普羅比斯,三世紀末期的羅馬皇帝,提倡農業,相傳高盧地區的葡萄是他叫人播種的。——挪亞是聖經中的族長,奉神命帶領家人及牲畜在方舟上躲避洪水。

  ②裡戈爾(?—1207),腓力-奧古斯都的史官。著有用拉丁文撰寫的編年史。——原編者注。

  ③佩雷梅(1804—1874),法國著名的考古學家,巴爾札克的朋友。巴爾札克對伊蘇屯歷史的瞭解,得益於這位考古學家。——原編者注。

  ④羅馬人所謂的高盧人就是克爾特人。

  伊蘇是伊西斯的簡稱。①五世紀蓋的基督教堂,已是那座古城改奉第三種宗教②以後的建築。蓋在教堂地基上的塔毫無疑問是獅心理查③造的,他還在塔內鑄過貨幣。獅心理查保留老教堂,作為城牆最高處的一個必要的據點,再在四周築一道封建時代的堡壘,好象替教堂披上一件外衣。獅心理查以普瓦圖伯爵的身分反抗他父親亨利二世,④亨利二世利用一般傭兵隊長對付兒子;那些土匪一時聲勢浩大,把伊蘇屯作為他們的巢穴。這個阿坤廷地區的歷史,本篤會修士沒有寫,以後恐怕也不會寫的了,因為本篤會修士中已經沒有史學家。所以我們的風俗史遇到考古學上的疑團不大弄得清楚。

  ①冉·肖漠曾於一五〇六年發表一部關於貝裡地區的歷史著作,但並未這樣解釋伊蘇屯地名的來源。伊西斯(又譯愛西絲)系古埃及神話中司婚姻、農業的女神。

  ②高盧人的宗教是第一種,羅馬人的宗教是第二種,基督教是最後的一種了。

  ③即理直一世(1157—1199)。

  ④獅心王理直於一一七三年和一一八八年兩度反叛他父親英王亨利二世。——原編者注。

  還有一點可以證明古時伊蘇屯的強盛。在環城的泰奧勒斯河四周,一大塊高地上開著一條高出地面幾公尺的小運河,名叫圖爾訥米訥。這個工程毫無疑問出於羅馬人之手。此外,從古堡那邊向北伸展的城關內,有一條街兩千多年來一直叫做羅馬街;那城關也稱為羅馬城關,其中的居民自稱為羅馬人的後代。他們的種族,血統,相貌,的確有一種特徵。他們幾乎全是種葡萄的莊稼人,民風特別強悍,大概是由於原來的種族關係,或者由於他們十二世紀時在沙羅斯特平原上剿滅了土匪流寇的緣故。

  一八三〇年革命以後,法國大局過於動盪,沒有人注意到伊蘇屯種葡萄的人暴動;①事情鬧得很激烈,只是為了某種原因,詳細情形不曾公佈。先是伊蘇屯的布爾喬亞不許軍隊開進城內,他們要照中世紀的習慣,本地的事歸本地人了結。

  當局看到他們有六七千種葡萄的做後盾,不得不讓步。種葡萄的放火燒了間接稅局和所有的檔案,押著一個稅卡的職員在大街小巷遊行,走過一個路燈杆都要叫一聲:「把他吊起來!」憲兵從狂怒的群眾手裡搶出可憐的職員帶往監獄,說要治他的罪,才救了他性命。將軍跟種葡萄的訂了協議才能進城,也虧他膽量不小,竟敢跑進人堆;他走到市政府前面,就有一個羅馬城關的居民在杆子上紮著一把大鍘刀,象平日修樹用的那一種,擱在將軍脖子上大叫:「收稅的不滾蛋決不干休!」那將軍打過十六年仗,出生入死保留下來的腦袋幾乎被當場砍下,幸虧有個暴動的首腦出來喝阻,官方也答應他要求國會取消酒窖裡的耗子②。

  ①事情發生在一八三〇年九月。

  ②種葡萄的給稅務人員起的綽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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