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人們很難想像,巴黎婦女對各種雄心勃勃的男人來說會有多麼大的用處。無論是在上流社會還是在盜賊世界,她們都是必不可少的。在盜賊世界,大家剛才已經看到,她們扮演著重要角色。現在你們設想一下,有個人不得不在某個限定時間內去跟一位大人物說話,否則就要見不到天日。這個在復辟時期了不起的人物,至今還叫掌璽大臣。你們挑選一個處境最優越的人,一個法官吧,也就是說熟悉法院的人。法官不得不去找一位處長,或一位私人秘書,或秘書長,向他們說明立刻求見的必要性。想求見一位掌璽大臣就能立刻見到嗎?一天之中,他如果不在議院,便是在大臣會議上,或者正在簽署文件,或者正在接見客人。早晨,他不知在什麼地方睡覺;晚上,他有公務或私事。如果每個法官都能憑一些藉口要求他撥出時間接見,這位司法當局的頭頭可就忙壞了。因此,特殊和即刻的求見需要提交給一個有權勢的中間人批准。如果他是你的對手,這就成了一個障礙,一道需要打通的大門。可是,如果是一個女人,她就會去找另一個女人,她會立即走進臥室,喚起女主人或貼身侍女的注意,特別是當女主人與這件事關係密切或感到十分緊要時更是如此。請大家把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稱作雌性權勢吧,她是連一位大臣也不敢對她怠慢的。這個女人寫一封散發著龍涎香味的短信,她的隨身男僕將信送到大臣的隨身男僕手中。大臣醒來時見到這封信,立刻就能閱讀。

  即使大臣正有公務,但想到要去拜訪一位巴黎王后,一位聖日耳曼區有權有勢的人物,一位公主、王太子夫人或國王寵愛的人,他也會感到十分高興。七月革命時期唯一真正的內閣首相卡西米爾一佩裡埃,就常常扔下手中的一切,到國王查理十世議會的一位前首席貴族那裡去。

  這個道理可以說明以下這段話具有多大效力。「夫人,卡繆索夫人有非常緊急的事求見,說夫人您是知道的!」德·埃斯帕爾夫人的貼身女僕認為女主人已經醒了,便向她這樣通報說。

  侯爵夫人高聲吩咐立即帶阿梅莉進來。法官的妻子先說出這樣的話,侯爵夫人注意地傾聽:

  「侯爵夫人,我們為您報了仇,但我們自己卻完蛋了……」

  「怎麼回事,我的小美人?……」侯爵夫人回答,一邊注視著站在半開房門前昏暗中的卡繆索夫人,「今天早上,您戴著這頂帽子,就像天仙一般。您在哪裡找到這種式樣的?……」

  「夫人,您心腸真好……可是您知道,卡繆索用那種方式審問呂西安·德·魯邦普雷,使這個年輕人陷入了絕望,他在獄中吊死了……」

  「那德·賽裡奇夫人怎麼樣了?」侯爵夫人高聲說,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叫對方把一切經過再給她講一遍。

  「哎呀,人家認為她瘋了……」阿梅莉回答,「啊!如果您能得到大臣閣下同意,請他立即派差役到司法大廈召來我的丈夫,大臣先生就會獲悉很多奇怪的事情,他必定會告訴國王……到那時,卡繆索的敵人就啞口無言了。」

  「誰是卡繆索的敵人?」侯爵夫人問。

  「總檢察長唄,現在又加上了德·賽裡奇先生……」

  「那好,親愛的,」德·埃斯帕爾夫人回答。她的那場要宣佈丈夫禁治產的屈辱官司,就是由於德·格朗維爾先生和德·賽裡奇先生作梗才打輸了。「我來保護您。我不會忘記我的朋友,也不會忘記我的敵人。」

  她拉了拉鈴,叫人打開窗簾。陽光瀉進室內。她要寫字小桌,貼身侍女將它送過來。侯爵夫人急速寫成一封短信。

  「叫高達爾騎馬把這封信送到掌璽大臣公署去。不用等答覆。」她對貼身侍女說。

  一貼身女僕急速走出房間。儘管有女主人的這一吩咐,她還是在門外站了幾分鐘。

  「這麼說,有很大的秘密嗎?」德·埃斯帕爾夫人問,「跟我說說吧,親愛的。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有沒有捲進案子裡去?」

  「侯爵夫人可以從大臣閣下那邊得悉一切情況。我丈夫什麼也沒有對我說,他只告訴我他的處境很危險。對我們來說,德·賽裡奇夫人這樣發瘋,還不如死了好。」

  「可憐的女人!」侯爵夫人說,「她不早就是個瘋子嗎?」

  上流社會的女人可以用一百種不同方式說同一句話,用以向細心洞察的人表明話題非常廣泛。說話時,心靈完全進入話音和眼神,並在光線和空氣中留下印記,這光線和空氣便是眼睛和喉頭工作的場所。通過「可憐的女人!」這幾個字的抑揚發音,侯爵夫人流露出報了仇雪了恨的快意和勝利的喜悅。啊!她怎麼不希望呂西安的這個保護人遭受大災大難呢!憎恨的對象死了,報復心裡依然活著,永遠不會得到滿足,真叫人暗自恐懼!卡繆索夫人雖然心腸硬,好記恨,愛找麻煩,但聽了這句話也感到十分震驚。她竟說不出一句話,只在那裡沉默不語。

  「狄安娜確實對我說過,雷翁蒂娜到監獄去了,」德·埃斯帕爾夫人接著說,「這位親愛的公爵夫人對這種狀況感到傷心,因為她很偏愛德·賽裡奇夫人。當然這是可以理解的,她們兩人幾乎同時愛上了這個小笨蛋呂西安。沒有什麼比在同一祭壇上頂禮膜拜更能使兩個女人聯合在一塊兒,或是互相分離。所以這位親愛的朋友昨天在雷翁蒂娜的臥室裡呆了兩個小時。據說,可憐的伯爵夫人說了好些可怕的話!人家告訴我,這些話特別令人噁心!……一個體面的女人不該這麼過分!……哼,這純粹是肉體情愛……公爵夫人來看我時,面色慘白得像個死人,她還真有點兒勇氣!這個案子裡真有一些怪事……」

  「我丈夫將把一切都告訴掌璽大臣,以便表白自己。別人想救呂西安,而他呢,侯爵夫人,他是履行自己的職責。一個預審法官總得在法律要求的時間內審間單獨關押的犯人!……人家總要問問這個小倒黴鬼一些事嘛,可是他沒有領會這種審問只是走走形式,他卻立刻都招認了……」

  「他是個愚蠢而放肆的傢伙!」德·埃斯帕爾夫人尖刻地說。

  法官妻子聽了這句斷然的話沉默不語。

  「我們在德·埃斯帕爾先生禁治產一案中敗訴,這不是卡繆索先生的過錯,這個我不會忘記的!」侯爵夫人停頓片刻後說,「那是呂西安、德·賽裡奇先生、博旺先生和德·格朗維爾先生把我們搞輸了。隨著時間推移,上帝會站到我這一邊的!而這些人都會倒黴。您放心吧,我馬上派德·埃斯帕爾騎士會見掌璽大臣,叫他趕快把您丈夫叫來,如果這樣做有用的話……」

  「啊!夫人……」

  「您聽著!」侯爵夫人說,「我答應你們明天立即授勳,授予你們榮譽勳位勳章。這是對你們在這個案件中的作為表示滿意的一個有力證明。是的,這對呂西安來說又多了一份譴責,說明他就是有罪!難得有尋開心去上吊的……好了,再見吧,親愛的美人!」

  十分鐘以後,卡繆索夫人走進美麗的狄安娜·德·莫弗裡涅斯的臥室。德·莫弗裡涅斯夫人淩晨一點才上床,到九點鐘還沒有睡著。

  這些公爵夫人即使再無動於衷,她們畢竟是女人,心是灰泥做的,看到自己的一個女友飽受瘋狂折磨,這種景象不會不在她的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記。

  另外,狄安娜與呂西安的私情儘管已經斷了十八個月,但在公爵夫人的心中還是留著很多回憶。這孩子的慘死也給了她沉重的打擊。這個漂亮英俊的男子那樣風流倜說,那樣富有詩意,那樣擅長撫愛女人,而現在狄安娜整夜都看見他吊死在那裡,就像雷翁蒂娜瘋病發作時打著狂熱的手勢所描繪的那樣。她還保存著呂西安寫給她的那些富有說服力的令人陶醉的信件,這些信件能與米拉波寫給索菲的信媲美,而且更具有文學韻味,更為高雅,因為這些信是受最強烈的激情--虛榮心的驅使而寫成的!佔有了最迷人的公爵夫人,看著她為自己表現狂熱的愛,當然是那種私下的狂熱的愛,這種幸福使呂西安昏了頭。情夫的驕傲心情給了詩人很多靈感。公爵夫人一直保存著這些動人心弦的信,就像某些老人保存著色情畫片一樣,是因為信中對她身上最沒有公爵夫人味道的部分作了誇張的歌頌。

  ﹡米拉波(一七四九—一七九一),法國演說家、政治家、作家。他的名作《致索菲的信》於一七九二年發表。

  「而他已經死在一個肮髒可怕的監獄裡了!」她心裡想,一邊懷著恐懼心情把這些信緊緊抱在懷裡。這時候,她聽見貼身侍女輕輕的敲門聲。

  「卡繆索夫人求見,說有一件有關公爵夫人極為重要的事情。」貼身女僕說。

  狄安娜站起來,感到驚惶不安。

  「哦!」她望著阿梅莉說,阿梅莉見機行事,又做出一番表情,「我都猜到了。是關於我的信件……啊!我的信件!……」

  她一下子坐到一張橢圓形雙人沙發上。她這時想起在熱戀高潮中,自己也用同樣的語氣給呂西安複過信,曾像男人讚頌女人的燦爛光輝一樣讚頌過男人的詩意,而且讚頌得何等狂熱!

  「哎!是啊,夫人,我是來救您的,比救命還重要呢!這關係到您的名譽……您定定神,換上衣服,我們上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家去吧,幸虧您還不是唯一受牽連的人……」

  「可是,有人告訴我,雷翁蒂娜昨天在司法大廈把所有從可憐的呂西安寓所搜查到的信件全都燒了?」

  「可是,夫人,呂西安還有一個搭檔,那就是雅克·柯蘭!」法官的妻子大聲說。「你總是忘記他的這個兇惡的同伴。毫無疑問,他是造成這個可愛而令人懷念的小夥子死亡的唯一原因!可是,這個苦役監牢裡的馬基亞維裡,他是從來不糊塗的!卡繆索先生確信,這個魔鬼把情婦們寫的那些最能連累人的信件藏到了可靠的地方,那些都是他的……」

  「……他的朋友的情婦。」公爵夫人急忙說,「您說得對,我的小美人,應該到格朗利厄家去商量個辦法,我們大家跟這樁案件都有關係。所幸的是,賽裡奇會幫我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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