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海濱慘劇 | 上頁 下頁


  「十一、二個蘇。要是我獨個兒,還勉強可以打發日子;可是我還有父親要撫養,他老人家是個瞎子,不能幫我的忙。」

  聽了這句隨口說出的話,波利娜和我面面相覷,竟無言對答。

  「您有女人或女朋友嗎?」

  他看了我們一眼,這是我所見到過的最悲涼的一瞥。他答道:

  「要是我討女人,就得扔掉我的爹;我要養老父,又要養妻小,哪能行呢!」

  「可憐的小夥子,那您幹嗎不想法多掙些錢呢,比方說販一點鹽到港口去賣,或者到鹽場去找活幹?」

  「啊!先生,這種行當我幹不了三個月。我身體不行,我死掉的話,爹爹就得去討飯。我所幹的這一行,手藝不高也沒關係,只要有耐心就行。」

  「十二個蘇一天,兩個人怎麼能過活呢?」

  「喔!先生,我們吃的是蕎麥餅,還有我從岩石上扒下來的鴨嘴蛤。」

  「您有多少歲了呢?」

  「三十七歲。」

  「您出過遠門嗎?」

  「有一回,我到過蓋朗德,去參加民兵訓練;還到過薩沃內,讓那些先生們給我量身高。要是我再長高一寸,就當兵去了。只要一勞累,我准會完蛋,那我爹今天就得乞討佈施了。」

  我腦子裡湧現出許許多多慘劇;波利娜站在一個象我這樣痛苦的男人身邊,一向是萬分激動的。是的,我們倆從來沒有聽見過比這位漁夫所說的更感人肺腑的話了。我們默默地走了幾步路,兩人都在探測著這個湮沒無聞的生命的沉寂淵底,對他這種自甘埋沒的高貴的獻身精神深表讚歎;這個弱者的偉力使我們驚訝;跟他這種不為己牟的高尚情操相比,我們真是顯得很渺小。我仿佛看見這個可憐人生來就是釘在這塊岩石上,如同囚船上的苦役犯釘在腳鐐的鐵球上一樣;他為了謀生,二十年來就在這塊岩石上窺伺貝類,他忍受熬煎,一種毫無二心的感情支持著他。他在海灘的一隅消耗了多少時日呵!多少希望被一陣暴雨或惡劣的氣候變幻而付之東流啊!他身子懸掛在花崗岩磐石的邊緣,象印度的乞丐一樣伸著胳膊;這時,他的父親則坐在一張矮凳上,在昏暗的角隅靜靜地等待著最蹩腳的蚌殼,要是大海保佑,就等一點最粗劣的麵包……

  「您有時喝點酒嗎?」我問他道。

  「一年喝上三四回。」

  「那麼,您和您父親今天去喝點酒吧,我們送給您一塊白麵包。」

  「您的心真好,先生。」

  「要是您願意陪我們沿著海濱到巴鎮去,我們請您吃晚飯。我們要到巴鎮去看看那座高踞於海底盆地之上的塔,它矗立在巴鎮和克魯瓦齊之間的海岸上。」

  「很願意,」他說,「你們沿著這條小路筆直往前走;我把網兜和魚蝦放好後,去那兒會你們。」

  我們不約而同地點頭表示同意,他便快快樂樂地向城裡奔去。這次同漁夫相遇,我們表現出一如既往的道德面貌,然而我們也因而減少了歡樂。

  「可憐人啊!」波利娜以同情的口吻對我說。她說話的語氣中只有女人的同情,卻毫無令人不快的憐憫。「看見這個窮困潦倒的人,難道人們不會因自己過著幸福的生活而害臊嗎?」

  「當一個人對他人愛莫能助時,這是最傷心不過的事了。」

  我回答她說,「可憐的父子倆,他們不知道我們的同情心是何等強烈,他們更不知道,人們還以為他們生活得很美滿,他們在天府裡堆積著金銀財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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