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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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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窮凶極惡的惡作劇者最喜歡開的一個玩笑就是把爐火生得出奇的旺,讓人從這蒸籠裡出去一不小心就得風濕病,同時,他又從消耗政府的木柴中得到滿足。他作弄起人來巧妙異常,每次都有新花樣,因此總有人上當。他在這類事上的秘訣就是猜透每一個人的私心所欲;他熟知所有通向空中樓閣的道路,為了這種美夢人們甘心情願上當受騙。而他有時故意賣關子,把人一晾好幾個鐘頭。這個深刻的觀察家,其開玩笑的本事是聞所未聞的,然而卻不會運用這一才能來為自己的升官發財服務。他最喜歡跟小拉比亞迪埃過不去,那是他的眼中釘,他的惡夢,但是他還不斷地向他甜言蜜語,為的好作弄他:他冒充墮入情網的女人給他寫信,署名「××伯爵夫人」,「××侯爵夫人」,以此在食肉節①時把他引到歌劇院休息廳的大鐘底下,讓他在眾人面前出夠了洋相之後,把他交給一個輕薄女郎。他把杜托克看作是一本正經的弄虛作假者,同他一起恨拉布丹,一起讚揚包杜阿耶,因而結成聯盟,還真動感情地支持他。冉·雅克·畢西沃是巴黎一個糕點商的孫子,他父親死時是一個少校,把他留給祖母撫養。祖母再嫁給了她最早的男朋友,名叫台戈安,然後於一八二二年去世。他出了大學門之後,無依無靠,就試著畫畫。儘管他同約瑟夫·勃裡杜是總角之交,他還是撇下他去從事畫漫畫、封面畫、以及書刊插圖。二十年後這類畫稱為「插畫」。 ①食肉節,天主教會允許吃肉的日子,尤指狂歡節的後三天。 他通過舞蹈演員結識了摩弗裡紐斯和雷托雷公爵,得到他們的庇護,他們於一八一九年給他弄到了現在的位子。他同德·呂蔔克斯關係好到極點,能在社交場合平起平坐;同杜·勃呂埃互相以「你」相稱。這就為拉布丹的觀察提供了生動的例證,證明巴黎官場的等級是可以由一個人在衙門以外獲得的價值來打破的。小個子,但身材勻稱,清秀的臉龐同拿破崙隱約相似,因而頗引人注意。薄嘴唇、平下巴、直發垂肩、栗色的連腮胡、二十七歲、金髮、聲音尖利、目光灼灼,這就是畢西沃。這個通達事理、聰明絕頂的人卻沉溺於種種尋歡作樂而不能自拔,經常過著放蕩的生活。他整天追花逐柳,愛抽煙,逗人樂,到處吃喝,同什麼人都能合拍;無論是在戲院後臺,或是在寡婦巷的舞女伴舞的舞會上,都一樣神采飛揚;無論是在飯桌上或是在遊樂場,無論半夜在路上遇到他,或是一大早剛起床,他總是一樣的才氣橫溢,語驚四座。但是他和多數演丑角的人一樣,自己獨處的時候是陰沉、憂鬱的。他混跡于演員、作家、藝術家以及某些命運飄忽的女人的圈子裡,頗為自得。他可以免費看戲,玩弗拉斯卡蒂①,還常常贏錢。總之,這位藝術家深刻起來真是入木三分,但只是如電光石火之一閃。他在生活的道路上搖搖晃晃象走鋼絲一樣,決不擔心一旦繩子斷了怎麼辦。由於他才思敏捷而奔放,那些愛才的人都喜歡找他作伴,但他的朋友沒有一個是愛他的。他一有警句總是憋不住,在飯桌上往往第一道菜還沒上完就拿左鄰右座開刀了。儘管他表面上活潑歡快,言語之中總是貫穿著對自己社會地位暗藏的不滿。他想望更好的處境,而藏在他靈魂深處的鬼精靈又使他總是不能象很多傻子那樣嚴肅起來。 ①弗拉斯卡蒂,當時巴黎一家很有名的餐館兼賭場。一種紙牌戲也以它命名。還認為明天世界就要垮臺。 他住在蓬蒂約路一幢房子的二層樓上,三間屋子,淩亂不堪,完全是單身漢住處的樣子,簡直象個兵營。他常常揚言要離開法國到美國去發財。他沒有一樣完整的才能,根本不會勤懇工作,經常陶醉於尋歡作樂,這樣一個青年是任何巫婆都沒法為之算命的。在穿著上,他力圖不露怯,可能他是整個衙門裡唯一不讓人一望而知「是個公務員」的。他穿著雅致的皮靴,帶綁腳的黑褲子、花哨的背心、漂亮的藍外衣,領子永遠鑲著輕紗縐邊,戴一頂邦多尼①軟帽和一雙深色羊毛手套,舉止既風流瀟灑而又不加矯飾,永遠不失其翩翩風度。有一次,他因提到拉比亞迪埃男爵時過於放肆,遭到了德·呂蔔克斯的申斥,並以解職相威脅。他只說了一句:「您會看在我衣著的分上召我回來的。」德·呂蔔克斯也忍不住笑了。畢西沃在辦公室裡開的最漂亮的玩笑是針對高達爾的。他送給他一隻蝴蝶,說是來自中國的。這位副處長信以為真,珍藏在他收集的標本中,至今經常拿出來給人看,而竟然沒發現那是一隻畫的紙蝴蝶。為了作弄他的副處長,畢西沃不惜下功夫精心製作出這樣一項傑作來。 ①邦多尼,當時巴黎一家帽店名。 象畢西沃這類人身邊總有魔鬼給他安插的犧牲品。在包杜阿耶的處裡也有他的犧牲品,那就是一個可憐的繕寫員,二十三歲,年薪一千五百法郎,名叫奧古斯特-冉-弗朗索瓦·米納爾。米納爾出自愛情,同一個花店的女工結了婚。她是門房的女兒,在家裡給高達爾小姐做活。米納爾是在黎塞留街的花店裡遇到她的。澤莉·洛蘭做姑娘的時候頗不乏一躍而改變地位的遐想。她先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後來跳過舞,唱過歌,也演過戲。她也曾想步許多女工的後塵,但由於害怕弄不好就陷於一貧如洗的境地,倒使她免於墮落。正當她在無數對象中間飄浮不定時,米納爾態度明朗地出現在她面前,提出求婚。澤莉年收入是五百法郎,米納爾一千五。他們認為可以靠兩千法郎過下去,於是沒訂婚約就結婚了,過著最儉省的生活。小兩口象一對小斑鳩一樣,住在庫爾塞勒柵欄附近三層樓上的一套房租一百埃居的房子裡;窗上掛著白布窗簾,牆上糊著十五個蘇一卷的格子紙,地板擦得亮亮的,胡桃木家具,小小的廚房收拾得挺乾淨;第一間房間是澤莉做花的地方,然後是一間客廳,放著幾把鋪馬尾鬃的椅子,中間一張圓桌,有一面鏡子,一隻透明噴泉型的掛鐘,還有包釉金邊的蠟燭台;最後一間是藍白相間的臥室;床、櫃子、書桌都是桃花心木的,床下有一小塊條紋地毯,還有六把安樂椅,四把椅子;角落裡有一隻野櫻桃木的搖籃,裡面睡著一兒一女。澤莉自己喂孩子、做飯、做花、理家。這個慘淡經營,幸福而寒微的小家庭有其感人之處。澤莉感到為米納爾所愛,也真誠地愛著他。愛情引來愛情,這同《聖經》裡所說abyssusabyssum①是一樣的。 ①拉丁文:「深淵召來深淵。」——意即禍害召來禍害。 這可憐的人每天早晨在妻子還在夢鄉時,就起床為她尋食去了。他上班去時帶上做好的花,下班回來的路上再買回原材料,回到家裡等候吃晚飯的那段時間幫著裁紙、塗花莖、拌顏料。他身材矮小,瘦骨伶仃,有點神經質,一頭紅色鬈髮,淡黃的眼睛,臉色白得發亮,但有鮮明的紅點。有著一種默默的、毫不外露的堅毅品質。他的書法和維默一樣好,在辦公室逆來順受,恬靜自守。他的白色睫毛,和稀疏的眉毛已使他從殘酷無情的畢西沃那裡獲得「小白兔」的雅號。米納爾是低一層的拉布丹。他一心一意想讓他的澤莉過幸福生活,企圖在奢華的物欲和巴黎的十裡洋場之中能有所發現,有所成就,從而立即發一筆財。他貌似愚笨,那是由於精神經常處於緊張狀態所致:從女蘇丹牌雪花膏到頭油,從磷質打火石到輕便煤氣,從能折疊的木屐到水平燈,構成物質文明的種種細微末節,他都在其中周遊過。他忍受畢西沃的嘲弄就象一個正在忙著的人忍受小蟲的叮擾一樣,甚至沒有表現出一點煩躁。畢西沃儘管機靈,也沒猜出米納爾對他的極端蔑視。米納爾根本不屑於吵架,認為那是浪費時間。最後,折磨他的人也終於厭倦了。他每天上班衣著很樸素,細麻布褲子一直穿到十月。穿著軟鞋和鞋套,一件羊毛背心。冬天海狸毛外衣,夏天粗山羊毛外衣,根據不同的季節戴一頂草帽,或是一頂值十一個法郎的絲織帽子。因為澤莉是他的全部光榮,為了給她買一件長袍,他寧可餓一頓。他早晨同澤莉共進早餐,中午不吃飯。每月帶澤莉去看一次戲,票是杜·勃呂埃或是畢西沃送的,因為畢西沃是無所不為的,連好事都做。澤莉的母親已離開自己的住處來幫他們看孩子。米納爾在包杜阿耶的處裡接替了維默的位置。每到新年,米納爾先生和夫人親自出門拜客。人們見到他倆,總是納悶,一個年俸一千五百法郎的窮公務員的妻子怎麼能為她丈夫置這樣一身黑禮服。她自己戴著意大利花草帽,穿著繡花縐紗長袍、絲襯裙、薄呢鞋子、漂亮的披肩、撐著中國花傘,還坐著馬車,而且舉止嫻雅;而柯爾維爾夫人,或別一位夫人每年有二千四百法郎的進賬,卻常常入不敷出! 在這兩間辦公室裡有兩個公務員是好朋友,好到成為笑柄的地步,因為在那裡,什麼都是取笑的對象。包杜阿耶處裡的那個人名叫柯爾維爾,是一等科員,如果不是王政復辟,他早就是副處長,甚至是處長了。他有一個妻子。柯爾維爾夫人和拉布丹夫人各自在自己的圈子裡都同樣的自命高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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