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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鬼上當(14)


  「是的。明兒你來陪我吃飯,」她對他使了個眼色。「那是意大利劇院上演的日子。  

  高老頭道:「那麼我去買樓下的座兒。」  

  時間已經到半夜。特·紐沁根太太的車早已等著。高老頭和大學生回到伏蓋家,一路談著但斐納,越談越上勁,兩股強烈的熱情在那裡互相比賽。歐也納看得很清楚,父愛絕對不受個人利害的琺汙,父愛的持久不變和廣大無邊,遠過於情人的愛。在父親心目中,偶像永遠純潔,美麗,過去的一切,將來的一切,都能加強他的崇拜。他們回家發見伏蓋太太呆在壁爐旁邊,在西爾維和克利斯朵夫之間。老房東坐在那兒,好比瑪裡於斯坐在迎太基的廢墟之上。③她一邊對西爾維訴苦,一邊等待兩個碩果僅存的房客。雖然拜侖把泰斯④的怨歎描寫得很美,以深刻和真實而論,遠遠不及伏蓋太太的怨歎呢。  

  ③古羅馬執政瑪裡于斯被舒拉戰敗,逃往非洲時曾逗留于邊太基廢墟上,回想戰敗的經過,欷覷憑弔。西方俗諺常以此典故為不堪回首之喻。  
  ④十六世紀意大利大詩人泰斯,在十九世紀浪漫派心目中代表被迫害的天才。


  「明兒早上只要預備三杯咖啡了,西爾維!屋子裡荒荒涼涼的,怎麼不傷心?沒有了房客還象什麼生活!公寓裡的人—下子全跑光了。生活就靠那些衣食飯碗呀。我犯了什麼天條要遭這樣的飛來橫禍呢?咱們的豆子和番薯都是預備二十個人吃的。想不到還要招警察上門!咱們只能盡吃番薯的了!只能把克利斯朵夫歇掉的了!」  

  克利斯朵夫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問了聲:

  「太太?」

  「可憐的傢伙!簡直象條看家狗,」西爾維道。  

  「碰到這個淡月,大家都安頓好了,哪還有房客上門?真叫我急瘋了。米旭諾那老妖精把波阿萊也給拐走了!她對他怎麼的,居然叫他服服帖帖,象小狗般跟著就走?」  

  「喲!」西爾維側了側腦袋,「那些老姑娘自有一套鬼本領。」  

  「那個可憐的伏脫冷先生,他們說是苦役犯,噯,西爾維,怎麼說我還不信呢。象他那樣快活的人,一個月喝十五法郎的葛洛莉亞,付帳又從來不脫期!」  

  克利斯朵夫道:「又那麼慷慨!」

  西爾維道:「大概弄錯了吧?」  

  「不,他自己招認了,」伏蓋太太回答。「想不到這樣的事會出在我家裡,連一隻貓兒都看不見的區域裡!真是,我在做夢了。咱們眼看路易十六出了事,眼看皇帝①下了台,眼看他回來了又倒下去了,這些都不希奇;可是有什麼理由教包飯公寓遭殃呢?咱們可以不要王上,卻不能不吃飯;龔弗冷家的好姑太太把好茶好飯款待客人……。除非世界到了末日……唉,對啦,真是世界的末日到啦。」  

  西爾維叫道:「再說那米旭諾小姐,替你惹下了大禍,反而拿到三千法郎年金!」,  

  伏蓋太太道:「甭提了,簡直是個女流氓!還要火上加油,住到皮諾家去!哼,她什麼都做得出,一定幹過混帳事兒,殺過人,偷過東西,倒是她該送進苦役監,代替那個可憐的好人……」  

  說到這裡,歐也納和高老頭打鈴了。

  「啊!兩個有義氣的房客回來了,」伏蓋太太說著,歎了口與  

  兩個有義氣的房客已經記不大清公寓裡出的亂子,直截了當的向房東宣佈要搬往唐打區。  

  「唉,西爾維,」寡婦說,「我最後的王牌也完啦。」你們兩位要了我的命了!簡直是當胸一棍。我這裡好似有根鐵棒壓著。真的,我要發瘋了。那些豆子又怎麼辦?啊!好,要是只剩下我一個人,你明兒也該走了,克利斯朵夫。再會吧,先生們,再會吧。」  

  「她怎麼啦?」歐也納問西爾維。  

  「噢!出了那些事,大家都跑了,她急壞了。哎,聽呀,她哭起來了。哭一下對她倒是好的。我服侍她到現在,還是第一回看見她落眼淚呢。」  

  第二天,伏蓋太太象她自己所說的,想明白了。固然她損失了所有的房客,生活弄得七顛八倒,非常傷心,可是她神志很清,表示真正的痛苦,深刻的痛苦,利益受到損害,習慣受到破壞的痛苦是怎麼回事。一個情人對情婦住過的地方,在離開的時候那副留戀不舍的目光,也不見得比伏蓋太太望著空蕩蕩的飯桌的眼神更淒慘。歐也納安慰她,說皮安訓住院實習的時期幾天之內就滿了,一定會填補他的位置;還有博物院管事常常羡慕古的太太的屋子;總而言之,她的人馬不久仍舊會齊的。  

  「但願上帝聽你的話,親愛的先生!不過晦氣進了我的屋子,十天以內必有死神光臨,你等著瞧吧,」她把陰慘慘的目光在飯廳內掃了一轉。「不知輪著哪一個!」  

  「還是搬家的好,」歐也納悄悄的對高老頭說。

  「太太,」西爾維慌慌張張跑來,「三天不看見眯斯蒂格裡了。」  

  「啊!好,要是我的貓死了,要是它離開了我們,我……」

  可憐的寡婦沒有把話說完,合著手仰在椅背上,被這個可怕的預兆嚇壞了。  

  ①十九世紀的法國人對拿贓侖通常均簡稱為皇帝,即使在下野以後仍然保持此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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