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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鬼上當(12)


  「我的公寓給天雷打了,燒掉算啦。泰伊番的兒子三點鐘斷了氣。我老是巴望那兩位太太好,咒那個可憐的小夥子,現在我遭了報應。古的太太和維多莉叫人來拿行李,搬到她父親家去。泰伊番先生答應女兒招留古的寡婦做伴。哎喲!多了四間空屋,少了五個房容!」她坐下來預備哭了,叫著:「晦氣星進了我的門了!」  

  忽然街上又有車子的聲音。

  「又是什麼例稠的事來啦,」西爾維道。

  高裡奧突然出現,紅光滿面,差不多返老還童了。  

  「高裡奧坐車!」房客一齊說,「真是世界末日到了!」

  歐也納坐在一角出神,高老頭奔過去抓著他的胳膊,高高興興的說:「來啊。」  

  「你不知道出了事麼?」歐也納回答。「伐脫冷是一個逃犯,剛才給抓了去;泰伊番的兒子死了。」  

  「哎!那跟我們什麼相干?我要同女兒一起吃飯,在你屋子裡!聽見沒有?她等著你呢,來吧!」  

  他用力抓起拉斯蒂涅的手臂,死拖活拉,好象把拉斯蒂涅當做情婦一般的綁走了。

  「那自們吃飯吧」?畫家叫著。  

  每個人拉開椅子,在桌邊坐下。

  胖子西爾維道:「真是,今天樣樣倒楣。我的黃豆煮羊肉也燒焦了。也罷,就請你們吃焦的吧。」  

  伏蓋太太看見平時十八個人的桌子只坐了十個,沒有勇氣說話了;每個人都想法安慰她,逗她高興。先是包飯客人還在談伏脫冷和當天的事,不久順著談話忽東忽西的方向,扯到決鬥,苦橫監,司法,牢獄,需要修正的法律等等上去了。說到後來,跟什麼高冷,綴多莉,泰伊番,早巳離開十萬八千里。他們十個人叫得二十個人價響,似乎比平時人更多;今天這頓晚飯和隔天那頓晚飯就是這麼點兒差別。這批自私的人已經恢復了不關痛癢的態度,等明天再在巴黎的日常事故中另找一個倒媚鬼做他們的犧牲品。便是伏蓋太太也聽了胖子西爾維的話,存著希望安靜下來。  

  這一天從早到晚對歐也納是一連串五花八門的幻境,他雖則個性很強,頭腦清楚,也不知道怎樣整理他的思想;他經過了許多緊張的情緒,上了馬車 坐在高老頭身旁,老人那些快活得異乎尋常的話傳到他耳朵裡,簡直家夢裡聽到的。  

  「今兒早上什麼都預備好了。咱們三個人就要一塊兒吃飯了,一塊兒!懂不懂?四年功夫我沒有跟我的但斐納,跟我的小但斐納吃飯了。這一回她可以整個晚上陪我了。我們從早上起就在你屋子裡,我脫了衣衫,象小工一般做活,幫著搬家具。啊!啊!你不知道她在飯桌上才殷勤呢,她曾招呼我:嗯,爸爸,嘗嘗這個,多好吃!可是我吃不下。噢!已經有那麼久,我沒有象今晚這樣可以舒舒服服同她在一起了!」  

  歐也納說:「怎麼,今天世界真是翻了身嗎?」  

  高裡奧說:「什麼翻了身?世界從來沒這樣好過。我在街上只看見快活的臉,只看見人家在握手,擁抱;大家都高興得不得了,仿佛全要上女兒家吃飯,院一頓好飯似的。你知道,她是當我的面向英國咖啡館的總管點的菜。嗯!在她身邊,黃連也會變成甘草咧。」  

  「我現在才覺得活過來了,」歐也納道。  

  「喂,馬夫,快一點呀,」高老頭推開前面的玻璃叫。「快點兒,十分鐘趕到,我給五法郎酒錢。」  

  馬夫聽著,加了幾鞭,他的馬便在巴黎街上閃電似的飛奔起來。

  高老頭說:「他簡直不行,這馬夫。」  

  拉斯蒂涅問道:「你帶我上哪兒去啊?」

  高老頭回答:「你府上哆。」  

  車子在阿多阿街停下。老人先下車,丟了十法郎給馬夫,那種闊綽活現出一個單身漢得意之極,什麼都不在乎。  

  「來,咱們上去吧,」他帶著拉斯蒂涅穿過院子,走上三樓的一個公寓,在一幢外觀很體面的新屋子的後半邊。高老頭不用打鈴。特·紐沁根太太的老媽子丹蘭士已經來開門了。歐也納看到一所單身漢住的精雅的屋子,包括穿堂,小容廳,臥室,和一間面臨花園的書房。小客廳的家具和裝修,精雅無比。在燭光下面,歐也納看見但斐納從壁爐旁邊一張椅子上站起來,把遮火的團扇①放在壁爐架上,聲音非常溫柔的招呼他:  

  「非得請你才來嗎,你這位莫名其妙的先生!」  

  ①當時婦女握在手中用以遮蔽火爐熱氣的團扇。

  丹蘭士出去了。大學生摟著但斐納緊緊抱著,快活得哭了。這一天,多少刺激使他的心和頭腦都疲倦不堪,加上眼前的場面和公寓裡的事故對比之下,拉斯蒂涅更加容易激動。  

  「我知道他是愛你的,」高老頭悄悄的對女兒說。歐也納軟癱似的倒在抄發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也弄不清這最後一幕幻境,怎麼變出來的。  

  「你來瞧瞧,」特·紐沁根太太抓了他的手,帶他走進一間屋於,其中的地毯,器具,一切細節都教他想到但斐納家裡的臥房,不過小了一點。  

  「還少一張床,」拉斯蒂涅說。

  「是的,先生,」她紅著臉,緊緊握了握他的手。  

  歐也納望著但斐納,他還年輕,懂得女人動了愛情自有真正的羞惡之心表現出來。他附在她耳邊說:  

  「你這種妙人兒值得人家一輩子的疼愛。我敢說這個話,因為我們倆心心相印。愛情越熱烈越真誠,越應當含蓄隱蔽,不露痕跡。我們決不能對外人洩漏秘密。」  

  「哦!我不是什麼外人啊,我!」高老頭咕嚕著說。

  那你知道你便是我們……」  

  「對啦,我就希望這樣。你們不會提防我的,是不是?我走來走去,象一個無處不在的好天使,你們只知道有他,可是看不見他。嗯,但斐納,尼納德,但但!我當初告訴你:阿多阿街有所漂亮屋子,替他佈置起來吧!——不是說得很對麼?你還不願意。啊!你的生命是我給的,你的快樂還是我給的。做父親的要幸福,就得永遠的給。永遠的給,這才是父親的所以成其為父親。」  

  「怎麼呢?」歐也納問。  

  「是呀,她早先不願意,怕人家說閒話,仿佛『人家』抵得上自己的幸福!所有的女人都恨不得要學但斐納的樣呢……」  

  高老頭一個人在那兒說話,特·紐沁根太太帶拉斯蒂涅定進書房,給人聽到一個親吻的聲音,雖是那麼輕輕的一吻。書房和別間屋子一樣精雅;每間屋裡的動用器具也已經應有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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