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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鬼上當(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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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探說:「噢!他無論到哪兒都有人跟著,萬一他盜竊苦役犯的公款,就要被打死。況且捲逃一筆基金不象拐走一個良家婦女那麼容易。再說,高玲是條好漢,決不幹這樣的勾當,他認為那是極不名譽的事。」 「你說得不錯,先生,那他一定要聲名掃地了。」波阿萊湊上兩句。 米旭諾小姐說:「聽了你這些話,我還是不懂幹麼你們不直接上門抓他。」 「好吧,小姐,我來回答你……可是,」他咬著她耳朵說,「別讓你的先生打斷我,要不咱們永遠講不完。居然有人肯聽這個傢伙的話,大概他很有錢吧。——鬼上當到這兒來的時候,冒充安分良民,裝做巴黎的小財主,住在一所極普通的公寓裡;他狡猾得很,從來不會沒有防備,因此伏脫冷先生是一個狠體面的人物,做著了不起購買賣。」 「當然哆,」被阿萊私下想。 「部長不願意弄錯事情,抓了一個真伏脫冷,得罪巴黎的商界和輿論。要知道警察總監的地位也是不大穩的,他有他的故人,一有錯兒,鑽謀他位置的人就會挑撥進步黨人大叫大嚷,轟他下臺。所以對付這件事要象對付高阿涅案子的聖·埃蘭假伯爵一樣;①要真有一個聖·埃蘭伯爵的話,咱們不是糟了嗎?因此咱們得證實他的身分。」 ①高阿涅冒充聖·埃蘭伯爵招搖撞騙。一八零二年以竊罪被捕,判苦役十四年。一八零五年,越獄,以假身分證投軍,參與作戰,數次受傷,升擢至切長,王政時代充任賽納州憲兵隊中校,受勳累累,同時仍暗中為賊党領袖。萊次在蒂勒黎花園檢閱時,被人識破,判處終身苦役。此案當時曾轟動一時。 「對。可是你需要一個漂亮女人啊,」米旭諾小姐搶著說。 暗探說:「鬼上當從來不讓一個女人近身;告訴你,他是不喜歡女人的。」 「這麼說來,我還有什麼作用,值得你給我兩千法郎去替你證實?」 陌生人說:「簡單得很。我給你一個小瓶,裝著特意配好的酒精,能夠教人象中風似的死過去,可沒有生命危險。那個藥可以攙在酒裡或是咖啡裡。等他一暈過去,你立刻把他放倒在床上,解開他衣服,裝做看看他有沒有斷氣。趁沒有人的時候,你在他肩上打一下——拍——一聲,印的字母馬上會顯出來。」 「那可一點兒不費事,」波阿萊說。 「唉,那麼你幹不幹呢?」龔杜羅問老姑娘。 「可是,親愛的先生,要沒有字顯出來,我還能有兩幹法郎到手嗎?」 「不。」 「那麼怎樣補償我呢?」 「五百法郎。」 「為這麼一點兒錢幹這麼一件事!良心上總是一塊疙瘩,而我是要良心平安的,先生。」 被阿萊說:「我敢擔保,小姐除了非常可愛非常聰明之外,還非常有良心。」 米旭諾小姐說:「還是這麼辦吧,他要真是鬼上當,你給我三千法郎;不是的話一個子兒都不要。」 「行,」龔杜羅回答,「可是有個條件,事情明兒就得辦。」 「不能這麼急,先生,我還得問問我的仟侮師。」 「你調皮,嗯!」暗探站起身來說。「那末明兒見。有什麼要緊事兒找我,可以到聖。安納小街,聖·夏班院子底上,彎窿底下只有一扇門,到那兒問龔杜羅先生就行了。」 皮安訓上完居維哀的課回來,無意中聽到鬼上當這個古怪字兒,也聽見那有名的暗探所說的「行」。 「幹麼不馬上答應下來?三千法郎的終身年金,一年不是有三百法郎利息嗎?」彼阿萊問米旭諾。 「幹麼!該想一想呀。倘使伏脫冷果真是鬼上當,跟他打交道也許好處更多。不過問他要錢等於給他通風報信,他會溜之大吉。那可兩面落空,糟糕透啦!」 「你通知他也不行的,」波阿萊接口道,「那位先生不是說已經有人監視他嗎?而你可什麼都損失了。」 米旭諾小姐心裡想:「並且我也不喜歡這傢伙,他老對我說些不容氣的話。」 彼阿萊又說:「你還是那樣辦吧。我覺得那位先生挺好,衣服穿得整齊。他說得好,替社會去掉一個罪犯,不管他怎樣義氣,在我們總是服從法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誰保得住他不會一時性超,把我們一齊殺掉?那才該死呢!他殺了人,我們是要負責任的,且不說咱們的命先要送在他手裡。」 米旭諾小姐一肚子心事,沒有功夫聽被阿萊那些斷斷續續的話,好似沒有關嚴的水龍頭上漏出一滴一滴的水。這老頭兒一朝說開了場,米旭諾小姐要不加阻攔,就會象開了發條的機器,嘀嘀咕咕永遠沒得完。他提出了一個主題,又岔開去討論一些完全相反的主題,始終沒有結論。回到伏蓋公寓門口,他東拉西扯,旁徵博引,正講著在拉哥羅先生和莫冷太太的案子裡他如何出庭替被告作證的故事。進得門來,米旭諾瞥見歐也納跟秦伊番小姐談得那麼親熱那麼有勁,連他們穿過飯廳都沒有發覺。 「事情一定要到這一步的,」米旭諾對彼阿萊說。「他們倆八天以來眉來眼去,恨不得把靈魂都扯下來。」 「是啊,」他回答。「所以她給定了罪。」 「誰?」 「莫冷太太嘍。」 「我說維多莉小姐,你回答我莫冷太太。誰是莫冷太太?」米旭諾一邊說一邊不知不覺走進了波阿萊的屋子。 彼阿萊問:「維多莉小姐有什麼罪?」 「怎麼沒有罪?她不該愛上歐也納先生,不知後果,沒頭沒腦的瞎撞,可憐的傻孩子!」 歐也納白天被特·紐沁根太太磨得絕望了。他內心已經完全向伏脫冷屈服,既不願意推敲一下這個怪人對他的友誼是怎麼回事,也不想想這種友誼的結果。一小時以來,他和泰伊番小姐信誓旦旦,親熱得了不得;他已經一腳踏進泥窪,只有奇跡才能把他拉出來。維多莉聽了他的話以為聽到了安琪兒的聲音,天國的門開了,伏蓋公寓染上了神奇的色彩,象舞臺上的佈景。她愛他,他也愛她,至少她是這樣相信!在屋子裡沒有人窺探的時候,看到拉斯蒂涅這樣的青年,聽著他說話,哪個女人不會象她一樣的相信呢?至於他,他和良心作著鬥爭,明知自己在做一樁壞事,而且是有心的做,心裡想只要將來使維多莉快樂,他這點兒輕微的罪過就能補贖;絕望之下,他流露出一種悲壯的美,把心中所有地獄的光彩一齊放射出來。算他運氣,奇跡出現了:伏脫冷興沖沖的從外邊進來,看透了他們的心思。這對青年原是由他惡魔般的天才撮合的,可是他們這時的快樂,突然被他粗聲大氣,帶著取笑意味的歌聲破壞了。 我的芳希德多可愛, 你瞧她多麼樸實……① ①維阿的喜歌劇《兩個忌妒的人》(一八一三)中的唱詞。 維多莉一溜煙逃了。那時她心中的喜悅足夠抵銷她一生的痛苦。可憐的始娘!握一握手,臉頰被歐也納的頭髮廝磨一下,貼著她耳朵(連大學生嘴唇的暖氣都感覺到)說的一句話,壓在她腰裡的一條顫危危的手臂,印在她脖子上的一個親吻……在她都成為心心相印的記號;再加隔壁屋裡的西爾維隨時可能闖入這間春光爛縵的飯廳,那些熱情的表現就比有名的愛情故事中的海誓山盟更熱,更強烈,更動心。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一個每十五天仟侮一次的姑娘,已經是天大的罪過了。即使她將來有了錢,有了快樂,整個委身於人的時節,流露的真情也不能同這個時候相比。 「事情定局了,」伏脫冷對歐也納道。「兩位哥兒已經打過架。一切都進行得很得體。是為了政見不同。咱們的鴿子侮辱了我的老鷹,明天在葛裡娘谷堡壘交手。八點半,正當泰伊番小姐在這兒消消停停拿麵包浸在咖啡裡的時候,就好承繼她父親的慈愛和財產。你想不奇怪嗎!泰伊番那小於的劍法很高明,他狠天狠地,象抓了一手大牌似的,可是休想逃過我的撒手綱。你知道,我有一套挑起劍來直刺腦門的家數,將來我教給你,有用得很呢。」 拉斯蒂涅聽著楞住了,一句話都說不上來。這財高老頭,皮安訓,和別的幾個包飯客人進來了。 「你這樣我才稱心呢,」伏脫冷對他道。「你做的事,你心中有數。行啦,我的小老鷹!你將來一定能支配人;你又強,又痛快,又勇敢;我佩服你。」 伏脫冷想握他的手,拉斯蒂涅急忙縮回去;他臉色發白,倒在椅子裡,似乎看到眼前淌著一堆血。 「啊!咱們的良心還在那兒嘀咕,」伏脫冷低聲說。「老頭兒有三百萬,我知道他的家私。這樣一筆陪嫁盡可把你洗刷乾淨,跟新娘的禮服一樣自;那時你自己也會覺得問心無愧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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