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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兩處訪問(2)


  她很快的回來了。凡是要自由行動的女子都不能不看准丈夫的性格,知道做到哪一步還不至於喪失丈夫的信任,也從來不在小事情上鬧彆扭。就跟這些女子一樣,伯爵夫人一聽文夫的聲音,知道這時候不能太太乎平在內容室耽下去。而這番挫折的確是從歐也納來的。因此伯爵夫人恨倔的對瑪克辛指著大學生。瑪克辛含譏帶諷向伯爵夫婦和歐也納說:  

  「噯,你們談正經,我不打攪了;再見吧。」說完他走了。

  「別走啊,瑪克辛!」伯爵嚷道。  

  「回頭來吃飯吧,」伯爵夫人丟下歐也納和伯爵,跟著瑪克辛走進第一窖室,耽擱了半晌,以為伯爵可能打發歐也納走的。  

  拉斯蒂涅聽見他們倆一忽兒笑,一忽兒談話,一忽兒寂靜無聲,便在伯爵面前賣弄才華,或是恭維他,或是逗他高談闊論,有心拖延時間,好再見伯爵夫人,弄清她同高老頭的關係。歐也納怎麼都想不過來,這個愛上瑪克辛而能擺佈丈夫的女子,怎麼會同老麵條商來往。他想摸清底細,拿到一點兒把柄去控制這個標準的巴黎女人。  

  「阿娜斯大齊!」伯爵又叫起太太來了。

  「算了吧,可憐的瑪克辛,」她對那青年說,「沒有法兒了,晚上見……」  

  「希望你,娜齊,」他咬著她耳朵,「把這小子打發掉。你梳妝衣敞開一下,他眼睛就紅得象一團火;他會對你談情說愛,連累你,臨了教我不得不打死他。」  

  「你瘋了嗎,瑪克辛?這些大學生可不是挺好的避雷針嗎? 當然我會教特·雷斯多對他頭痛的。」  

  瑪克辛大聲笑著出去了,伯爵夫人靠著窗口看他上車,拉起韁繩,揚起鞭子,直到大門關上了她才回來。  

  「喂,親愛的,」伯爵對她說,「這位先生家裡的莊園就在夏朗德河上,離凡端伊不遠。他的伯祖還認得我的祖父呢。」  

  「好極了,大家都是熟人,」伯爵夫人心不在焉的回答。

  「還不止這一點呢,」歐也納低聲說。

  「怎麼?」她不耐煩的問。  

  「剛才我看見從這兒出去一位先生,和我住在一所公寓裡,而且是隔壁房間,高裡奧老頭……」  

  一所到老頭這個俏皮字兒,正在撥火的伯爵好似燙了手,把鉗子望火裡一扔,起身子說:

  「先生,你可以稱呼一聲高裡奧先生吧!」  

  看見丈夫煩躁,伯爵夫人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狼狽不堪。她強作鎮靜,極力裝著自然的聲音說:「怎麼會認識一個我們最敬愛的……」她頓住了,瞧著鋼琴,仿佛心血來潮想起了付『麼,說道:「你喜歡音樂嗎,先生?」  

  「喜歡得很,」歐也納臉色通紅,心慌意亂,迷迷糊糊的覺得 自己闖了禍。  

  「你會唱歌嗎?」她說著,走到鋼琴前面,佼勁接著所有的鍵子,從最低音的 do到最高音的 fa,啦啦啦的響成一片。  

  「不會,太太。」

  伯爵在屋裡踱來踱去。

  「可惜!不會唱歌在交際場中就少了一件本領。—Ca-a- ro,Ca-a—ro,Ca-a-a-a-ro,non dubita—rep」①,伯爵夫人唱著。  

  歐也納說出高老頭的名字,也等於揮動了一下魔術棒,同那一句「跟特·鮑賽昂太太是親戚』』的魔術棒,作用正相反。他好比走進一個收藏家的屋子,靠了有力的介紹才得進門,不料粗心大意撞了一下擺滿小雕像的古董櫥,把三四個不曾十分粘牢的頭撞翻了。他恨不得鑽入地下。特·雷斯多太太冷冷的板著臉,神情淡漠的眼睛故意躲開闖禍的大學生。  

  大學生道:「太太,你和特·雷斯多先生有事,請接受我的敬意,允許我……」  

  伯爵夫人趕緊做一個手勢打斷了歐也納:「以後你每次光臨我們總是挺歡迎的。」  

  歐也納對主人夫婦深深的行了禮,雖然再三辭謝,還是被特。雷斯多先生一直送到穿堂。  

  「以後這位先生來,再不許通報!」伯爵吩咐莫利斯。

  歐也納胯下石級,發覺在下雨了。  

  「哼!」他心裡想,「我跑來鬧了一個笑話,既不知道原因,也不知範圍;除此以外還得糟蹋我的衣服帽子。真應該乖乖的啃我的法律,一心一意做個嚴厲的法官。要體體面面的到交際場中混,先得辦起兩輪馬車,雪亮的靴子,必不可少的行頭,金鏈條,從早起就戴上六法郎一副的麂皮手套,晚上又是黃手套,我夠得上這個資格嗎?混帳的高老頭,去你的吧!」  

  走到大門口,一個馬夫趕著一輛出租馬車,大概才送了新婚夫婦回家,正想瞞著老闆找幾個外快;看見歐也納沒有雨傘,穿著黑衣服,白背心,又是白手套,上過油的靴子,便向他招招手。歐也納憋著一肚子無名火,只想望已經掉下去的窟窿裡鑽,仿佛可以找到幸運的出路似的。他對馬夫點點頭,也不管袋裡只剩一法郎零兩個銅子,逕自上了車。車廂裡零零落落散著橘花和紮花的銅絲,證明新郎新娘才離開不久。  

  「先生上哪兒去呢?」車夫問。他已經脫下白手套。②  

  歐也納私下想:「管他!既然花了錢,至少得利用一下!」便高聲回答:「鮑賽昂府。」

  「哪一個鮑賽昂府?」  

  ①意大利作曲家契瑪洛沙(1749一1801)的歌劇。—秘密結婚》中的唱詞。  
  ②喜事車子的馬夫通常穿一套特殊的禮服,還戴白手套。


  一句話把歐也納問住了。初出茅廬的漂亮哥兒不知道有兩個鮑賽昂府,也不知道把他置之腦後的親戚有那麼多。  

  「特·鮑賽昂子爵,在……」

  「葛勒南街,」馬夫側了側腦袋,接口說。「你知道,還有特·鮑賽昂伯爵和侯爵的府第,在聖·陶米尼葛街,」他一邊吊起踏腳,一邊補充。  

  「我知道,」歐也納沉著臉回答。他把帽子望前座的墊子上一丟,想道:「今天大家都拿我打哈哈!嚇……這次胡鬧一下把我的錢弄光了。可是至少,我有了十足的貴族排場去拜訪我那所謂的表婉了。高老頭起碼花了我十法郎,這老混蛋!真的,我要把今天的倒楣事兒告訴特·鮑賽昂大太,說不定會引她發笑呢。這老東西同那漂亮女人的該死的關係,她一定知道。與其碰那無恥女人的釘子——恐怕還得花一大筆錢,——還不如去討好我表婉。子爵夫人的姓名已經有那樣的威力,她本人的權勢更可想而知。還是走上面的門路吧。一個人想打天堂的主意,就該看准上帝下手!」  

  他思潮起伏,不知轉著多少念頭,上面的話只是一個簡單的提綱。他望著雨景,鎮靜了些,膽氣也恢復了些。他自忖雖然花掉了本月份僅存的十法郎,衣服鞋帽究竟保住了。一聽馬夫喊了聲:「對不住,開門哪!」他不由得大為得意。金鑲邊大紅制服的門丁,把大門拉得咕咕的直叫,拉斯蒂涅心滿意足,眼看車子穿過門洞,繞進院子,在階前玻璃棚下停住。』馬夫穿著大紅滾邊的藍大褂,放下踏腳。歐也納下車聽見遊廊裡一陣匿笑。三四名當差在那裡笑這輛惡俗的喜事車子。他們的笑聲提醒了大學生,因為眼前就有現成的車馬好比較。院中有一輛巴黎最華麗的轎車,套著兩匹精壯的牲口,耳邊插著薔薇花,咬著嚼子,馬夫頭髮補著粉,打著領帶,拉著韁繩,好象怕牲口逃走似的。唐打區的雷斯多太太府上,停著一個二十六歲男子的輕巧兩輪車,聖。日耳曼區又擺著一位爵爺的焰赫的儀仗,一副三萬法郎還辦不起來的車馬。  

  「又是誰在這兒呢?該死!表姊一定也有她的瑪克辛!」歐也納到這時才明白,巴黎難得碰到沒有主顧的女人,縱然流著血汗也征服不了那樣、個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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