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長壽藥水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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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冬夜,在費拉拉①一座華麗的宮殿裡,唐璜·貝爾維代羅在宴請一位埃斯特家族的親王。那時候,宴會的場面豪華得驚人,必須有王公的豪富,或者爵爺的聲威才能舉行。七個興高采烈的女人,軟聲款語,圍坐一桌,香煙繚繞的蠟燭把桌面照得通明。四周全是傑作珍品。潔白的大理石雕像在紅色的仿大理石壁板襯托下,分外顯眼,同富麗堂皇的土耳其壁毯交相輝映。她們個個綾羅綢緞,珠光寶氣,一雙雙眼睛更是熠熠放光,每個人都表露著奔放的熱情,這熱情各有不同特色,正如她們的美貌風格相異。這區別既不在用詞上,也不在思想上;而是以神采,目光,手勢,抑或音調作為語言的注解,表現出放浪、淫邪、憂鬱或者揶揄等不同的情態。 ①費拉拉,意大利北部城市,曾為強大的公國和文化中心,十五至十六世紀建有埃斯特城堡等宏偉建築。 有一個似乎在說:「我的美貌會使老人冰冷的心重新熾熱。」 另外一個似乎在說:「我愛躺在靠墊上,心醉神迷地想念那些為我傾倒的人。」 第三個是初次參加宴會,面有羞赧之色,她說:「我內心感到負疚!我是天主教徒,我怕入地獄。但是,我太愛您了,啊,愛得神魂顛倒,我甚至可以為您犧牲來世的得救。」 第四個將手中的希俄斯①酒一飲而盡,嚷道:「尋歡作樂萬歲!每個黎明都是我的新生!往日如過眼雲煙,昨夜的顛狂使人長醉不醒。每個夜晚,我都沉浸在幸福的、情意綿綿的生活之中!」 ①希俄斯,希臘的一個島嶼,傳說是荷馬的誕生地,以產酒聞名。 挨著貝爾維代羅的女人火辣辣地盯著他。她先是不吭一聲,這時她開口道:「要是我的情人拋棄了我,我才不會把他交給那些雇來的刺客處置呢。」說完笑了起來,而她痙攣著的手卻把一個精工刻制的金色瓷瓶打碎了。 「你什麼時候當大公呀?」第六個女的問話時嘴角露出惡毒的快樂神色,眼裡蕩漾著酒醉般的迷亂。 「你呢,你的父親什麼時候死呀?」第七個笑著說,瘋瘋癲癲地把手一揚,將花束擲給唐璜。這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慣于拿神聖的東西說笑。 「嗨,別提了,」年輕英俊的唐璜·貝爾維代羅嚷道,「如果世界上只有一個長生不老的父親,不幸那就是我的父親!」 費拉拉的七個交際花、唐璜的男友和親王本人一齊發出驚叫聲。如果這是在兩百年後的路易十五時代,風雅人士們也許會恥笑這種衝動。不過,歡宴剛開始時,頭腦或許還保持著清醒吧?儘管燭火輝煌,熱情迸發,金壺銀盞令人眼花繚亂,酒氣氤氳,花枝招展的女人令人賞心悅目,但在內心深處,人們或許對人世間神聖的事物還能保存一點廉恥心?因為廉恥心直到宴席結尾被淹沒在畢剝作響的酒沫之前,還會在那裡掙扎。終於,花兒敗謝了,目光呆滯了,用拉伯雷的話來說,就是從頭醉到腳了。在這靜悄悄的當口,一扇門打開了;就象在伯沙撒的宴會①上一樣,上帝顯靈了,他的替身是一個白髮蒼蒼,舉止顫抖,雙眉緊蹙的老僕;他愁容滿面地走進來,朝花冠、鍍金的銀酒杯、堆成了尖兒的水果、節慶的光輝、緋紅的驚訝的臉孔、被女人的白臂膀弄亂了的五顏六色的靠墊掃了一眼,這一切便全都黯然失色;末了,他用喑啞的聲音說了這幾個陰慘慘的字,給這瘋狂的場面戴上了黑紗:「少爺,老爺快斷氣了。」 ①傳說巴比倫攝政王伯沙撒(又譯伯爾沙紮爾)在一次夜宴中,忽見一隻神秘的手在牆上寫了三個大字:算、量、分。一位先知說,這是上帝顯靈的手,告訴你:你的日子算過了,你的罪惡稱量過了,你的王國將被分割。總之你的末日已來臨。當夜居魯士人通過乾涸的河道潛入巴比倫,伯沙撒被殺。 唐璜站了起來,對客人們做了個手勢,仿佛說:「請原諒,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 父親的死,不總是在年輕人花天酒地、狂啖暴飲之時,猝然而至的嗎?死神愛濫施淫威,倏然來臨,猶如交際花喜新厭舊,說分手就分手一樣;不過死神更加可靠忠實,從不欺騙任何人。唐璜關上大廳的門,步入冷清幽暗的長廊,他竭力拿出舞臺上的功架;因為想到要扮演兒子的角色,他在扔下餐巾時,把快樂也全扔下了。夜晚黑沉沉的。僕人一言不發,也不好好給他的主人照明,把年輕人一直帶往垂危病人的房間。大概死神靠了寒冷、寂靜、黑暗、醉意的幫助,讓這個浪蕩子腦子也思索了吧,他回首往事,宛如一個步向法庭的被告一樣,變得沉思默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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