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被詛咒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許多愛情是在對抗中發展的:一次次的爭吵和一次次的和好,精神與物質之間司空見慣的鬥爭。但是真正的愛神第一次振翅就已把愛情帶到遠離這些爭鬥的地方,在一切均屬同一本質的地方,它再也區分不開兩個實體,象充分表達出來的天才一樣,它能呆在最強烈的光線裡,經得住這光線的照射,它還在這種光線裡成長壯大,而不需要陰影來突出自己的形象。加布裡埃爾是個女人,艾蒂安受過許多的痛苦,作過長期的思考,所以他們能夠輕捷地越過一般的激情佔有的空間,很快就走得更遠。就象所有軟弱的人一樣,他們更容易被宗教信仰、被那增強人的靈魂從而增強人的力量的天國的紅光所滲透。在他們看來,太陽永遠正當中午。他們很快對自己有了這種神聖的信念,不為嫉妒和折磨所苦。他們總是準備著克己,而對對方則是始終如一的讚賞。在這種情況下,愛情是沒有痛苦的。他們雖同樣的孱弱,但和睦融洽把他們變得強有力,如果說貴族的兒子在學識方面略勝一籌,在世俗傳統方面有些富貴榮華,醫生的女兒則用她的美貌,用她高尚的情操以及她的樂趣的高雅來加以抵消。就這樣,這兩隻白鴿比翼齊飛在萬里無雲的天空下:艾蒂安在愛,也在被人愛,現在是寧靜的,未來也沒有一絲烏雲,他是領主,城堡是屬￿他的,大海是屬￿他們倆的,沒有任何焦慮打亂他們二重唱讚美歌的和諧一致;感官和精神的童貞無邪擴大了他們的世界,他們的思想可以毫不費力地互相推斷出來;情欲,為了滿足它,有多少東西受到玷污,可是情欲這塵世愛情的缺陷還沒有使他們受到感染。他們象棲在同一根柳枝上的兩位風神似的,享受著在清澈如鏡的水面上凝望著自己倒影的幸福;能看到海闊天空的景象他們就滿足了,他們欣賞著大西洋,可是並不夢想乘一隻帶白帆的船兒,在希望的華麗纜繩的牽引下在大西洋上漫遊。

  在愛情中有時候會自我滿足,只要存在就感到幸福。在這萬物都在萌芽的春天,情郎有時會躲著他心愛的女人,以便更好地享有她,更好地觀賞她;但是艾蒂安和加布裡埃爾卻一起投身到這童貞時刻的蜜海中去:有的時候象一對親愛無間的姐妹,有的時候象一對大膽探求的兄弟。愛情通常希望有一個奴隸和一個上帝,但是他們卻實現了柏拉圖的美妙夢想:只有一個神化了的人。他們輪流地互相保護。各種各樣的愛撫慢慢地相繼到來,不過是貞潔的,就象初試生活的幼小動物頑皮、歡樂、嬌媚的嬉戲。那促使他們把自己的靈魂寄託在一支熱烈的歌中的感情,通過同一幸福的萬千變化引導他們走向愛情。他們的喜悅既不會使他們顛狂,也不會使他們失眠。這是正在成長中的幼小的歡樂之花,不知道自己的莖頭將會冠以美麗的紅花。他們彼此無話不談而想不到會有什麼危險,一句話,一次顧盼,一個吻,一次長時間的握手,都會使他們沉醉。他們經常稚氣地吹噓自己的美貌,在這些神秘的田園詩中不惜揮霍語言的寶藏,捉摸出提布盧斯①式的古代詩神們發明、意大利詩歌反復使用的最溫柔的誇大之詞和最強烈的愛稱。這些話發自他們嘴裡或者心頭,就象不斷沖回海灘細沙上的大海的液體流蘇,每一次都很相象,每一次又都不同。多麼歡樂、永恆的忠誠!

  ①提布盧斯(約公元前54—19),古羅馬詩人。以寫哀歌著稱,主要是愛情詩。

  如果要計算日子的話,這段時間有五個月;如果要計算那不可勝數的感情、思想、顧盼、開過的花朵、實現了的希望、無限的歡樂、散開來考究地披散著爾後又梳紮好插上鮮花的長髮、一會兒被打斷一會兒又接下去的濤濤話語、狂笑、雙足浸在海水中、象孩子似的在岩縫中尋覓貝殼的嬉戲、親吻、冷不防的捉弄、緊緊的摟抱,您就得算整整一生!死亡會告訴你這個詞用得很對。有些人的生活始終是陰鬱的,在灰暗的天空下過完了事;不過您盡可想像有這樣一個美好的日子,陽光照徹了藍色的天空,這就是艾蒂安和加布裡埃爾的充滿柔情蜜意的五個月,艾蒂安已經把他過去的一切痛苦都掛在了加布裡埃爾的心上,加布裡埃爾也把她未來的歡樂系在了她主人的心上。艾蒂安一生中只有一件痛苦的事,就是母親的死;他此生也只能有一個愛人,就是加布裡埃爾。

  一個野心家粗暴的爭奪加速了這蜜一樣的生活的流逝。埃魯維爾公爵,這員好戰而又精通陰謀詭計的老將,生硬而又精明的政客,應醫生的請求許下諾言以後,內心的狐疑越來越重。副官阿爾塔尼翁男爵在政治上深得他的信任。男爵正是埃魯維爾公爵所喜愛的那種男子,劊子手似的人物,身強力壯,膀大腰圓,一副魯漢的面容,嚴厲而又冷酷,為朝廷效命的好漢,舉止粗魯,辦起事來有鐵石心腸,可是手段頗為靈活;另外身為貴族,他還是個兼有軍人的耿直和政客的狡黠的野心家。他有一雙憑他那副尊容就可以設想到的手,雇傭兵隊長式的粗大而又汗毛密佈的手。他的態度生硬,說話乾脆利索。於是,總督便派自己這位副官監視醫生在新的推定繼承人跟前的一舉一動。加布裡埃爾雖然生活在秘密的環境之中,畢竟難以騙過這樣一位副官:他聽見兩個人的聲音歌唱,他看見晚上海邊那所房子裡的燈光;他猜出艾蒂安的精心打扮,他所要的花束以及他所下達的各種各樣的命令,都和一個女人有關;後來,他又在路上撞見加布裡埃爾的奶媽去弗卡利埃莊園找幾件梳妝打扮用品,她帶去一些要洗的衣服,又從那裡帶回來一架織繡機和一些少女的用具。這粗野的軍人很想看一看接骨大夫的女兒,他不但看到了,而且居然愛上了這位少女,博武盧瓦很富有。公爵對這位老好人的膽大妄為一定會怒不可遏。阿爾塔尼翁男爵就把自己幸運的大廈建立在這些事變上。公爵得知兒子已經在戀愛,便希望讓他娶個大戶人家的女子、繼承許多產業的千金小姐;為了讓艾蒂安和他心愛的人分開,只消讓加布裡埃爾嫁給某個即將把土地抵押給高利貸者的貴族,讓她失節就行。男爵正好沒有土地。如果同世上一般性格的人打交道,這些條件是再好不過了,可是同艾蒂安和加布裡埃爾打交道,卻註定要失敗。但是機會幫了男爵的大忙。

  逗留巴黎期間,公爵殺了兒子的仇人,為馬克西米利安報了仇以後,便考慮讓艾蒂安同葛朗利厄家族一個支系的領地女繼承人結一門出人意料的親事;此人是個高大、貌美的傲慢女子,很希望有朝一日帶上埃魯維爾公爵夫人的頭銜。公爵希望兒子娶葛朗利厄小姐。聽說艾蒂安愛著卑賤的醫生的女兒,他便要把自己的希望付諸實現。在他看來,這筆交易不成問題。這粗魯的政客是不是突然會懂得愛情,諸位是知道的。他讓艾蒂安的母親死在自己的身邊,卻從未理解過她的一聲歎息。當他接到男爵最後一封快信,得知博武盧瓦的計劃進展得如何神速,再加上那位副官又把博武盧瓦形容得野心勃勃、膽大包天,他那個氣憤呀,恐怕一輩子也沒有這樣厲害過。公爵當即吩咐準備車子行裝,從巴黎返回魯昂,還把葛朗利厄伯爵夫人、她的妹妹努瓦穆蒂埃侯爵夫人和葛朗利厄小姐也帶到古堡來,聲稱要請她們看看諾曼底省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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