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被詛咒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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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的意圖突然改變,令接骨大夫目瞪口呆。伯爵對早產兒的過分疼愛,要比這位老爺最初表現出的煩躁的殘暴和抑鬱的冷漠更叫他害怕。伯爵說最後一句話的聲調表明,他已有了更高明的計策去實現不可動搖的陰謀。對這意想不到的結局,博武盧瓦醫生惟有用自己對父親和母親做了兩面派的許諾來解釋:「我明白了!」他心裡自言自語。「這位善良的老爺不願意招妻子憎恨,他將依賴藥劑師的幫助。我必須設法通知這位夫人,讓她好好守護她這個貴族小不點兒。」 就在他向床邊走去的當兒,已經走到大衣櫃旁邊的伯爵用一聲命令式的吆喝制止了他。見老爺伸手遞給他一個錢袋,博武盧瓦儘管有些提心吊膽,畢竟不無愉快,便準備好去接金幣。透過輕蔑地扔過來的紅絲網袋,金幣閃閃發光。 「你叫我象一個小人那樣講了半天道理,我卻不認為不必以貴族的身分來給你報酬。我並不乞求你替我保密!這裡這個人,」伯爵指著貝爾特朗說,「想必已經向你介紹過,凡是遇得到橡樹和河流的地方,我的寶石和項鍊都會把議論我的鄉巴佬找到。」 說完這番寬大為懷的話,這巨人慢慢地朝目瞪口呆的接骨大夫走過來,將一把椅子拽到他身邊,聲音很大,作出邀請他同自己一樣坐到產婦旁邊的姿態。 「嘿!好啦,我的小嬌妻,我們終於有了一個兒子。」他又開言道,「這對我們來說真是件喜事兒。您很痛嗎?」 「不很痛。」伯爵夫人喃喃地說。 母親的驚訝和不安,父親遲遲表現出來的故作喜悅,使博武盧瓦醫生深信,有件嚴重的事端。他平時雖然有入木三分的觀察力,此刻卻沒有抓住。他堅持自己的猜疑,把自己的手按在那少婦的手上,為的是查看一下她的身體情況,更是為了向她提出幾點忠告: 「臉色很好。」他說,「用不著擔心,夫人絕不會發生什麼不幸的意外。來奶的時候當然會發燒的,不要驚慌,沒什麼關係。」 說到這裡,狡黠的接骨大夫停下來,緊緊握了一下伯爵夫人的手,意思是叫她注意聽著。 「如果您不希望為孩子擔憂,夫人,您就別離開他。」他接著說,「他的小嘴兒已經在找奶了。您就長期讓他吃奶水,您要親自喂他,對於藥劑師開的藥品要千萬當心。奶水可以治小兒的百病。我觀察過很多懷孕七個月就分娩的婦女,可我還很少見過有象您這樣不大痛苦就生下來的。這也不奇怪,瞧孩子多瘦小!都能裝在一隻木鞋裡!我敢肯定,他連十五兩①重都不到。讓他吃奶!讓他吃奶!如果他一直吃您的奶,您就能救他的命。」 ①此系法國古兩,每兩30.59克。 說這最後幾句話時,接骨大夫的手指又比劃一陣。儘管伯爵的兩眼通過面具上的洞眼射出兩道熾烈的光芒,博武盧瓦依然以一個要賺錢的人那種不可動搖的神氣一句一停地說完他的話。 「喂!喂!接骨大夫,你忘了你的黑色舊氊帽。」貝爾特朗跟手術醫生一起走出臥室的時候,對他說。 伯爵對兒子大發慈悲的動機,是從公證人的「余不贅」裡得到的啟發。就在博武盧瓦攔住他的手的那一刹那,吝嗇和諾曼底風俗二神挺立在他的面前。這兩大強權作了手勢,使他的手指頓時麻木,仇恨的激情也壓了下去。一大強權向他高喊:「只有通過男性後嗣的傳遞,你妻子的財產才能屬埃魯維爾家!」另一強權指給他看奄奄一息的伯爵夫人和聖薩萬家族的旁系正在索要財產。兩大強權都勸他讓自然來打發那早產兒,等生了健康、強壯的第二個兒子,才能把妻子和頭生兒的性命不放在眼裡。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個孩子,而是好多領地,於是他的柔情突然變得和他的野心一樣強烈。為了滿足風俗之神,他希望這個幾乎胎死腹中的嬰兒有強壯的外表。母親對伯爵的性格深有瞭解,她比接骨大夫還感到意外,她依然本能地感到恐懼,並且有時大膽地表現出來,因為母性的勇敢已經頃刻間使她力量倍增。 一連幾天,伯爵一直守在妻子身旁,對她百般照料,利害關係的考慮給這種照料打上某種溫柔的痕跡。伯爵夫人很快就猜到,所有這些關心,對象僅僅是她一個人。父親對兒子的仇恨,在最細小的事情上都表現出來;他總是避免看他,摸他;聽見孩子啼哭的時候,他會猛地站起來,走去吩咐些什麼事;總之,他好象只為了盼著看到他死才寬恕他活著似的。這樣掩飾還是叫伯爵太難受。在他看出母親的慧眼雖然還不明白究竟會怎樣,但卻已經預感到那威脅著她兒子的危險的那一天,便宣佈他將在妻子行完安產感謝禮的第二天動身,藉口是要帶領他的全部兵力去援救國王。這就是艾蒂安·德·埃魯維爾出世前後的情況。要不斷地希望這個他所不承認的兒子死掉,伯爵本來用不著有早就希望他死的強烈動機;他甚至可以克制人類那種愛慢慢折磨他已傷害了的人的可悲稟性;他本不必迫使自己做那種對自己來說是殘酷的事——假裝喜愛他認為是沙韋爾尼的兒子的一個可惡的早產兒。沒有這些,可憐的艾蒂安同樣會成為他憎惡的對象。艾蒂安不幸生就一副瘦弱多病的體格,也許他的愛撫更加重了這種不幸,在他看來總是對他為父的自尊心的一種公然冒犯。他憎恨美貌的男子,對於以智力來代替體力的病弱的人,他的厭惡也不亞於此。要博得他的喜歡,必得醜陋、高大、強壯而又無知。艾蒂安身體孱弱,幾乎註定了他要從事足不出戶的科學工作,他在父親身上定會發現一個毫不留情的敵人。他同這個巨人的鬥爭從搖籃裡就開始了;而在反對一個如此危險的敵手的鬥爭中,他的全部援軍只有母親的心;按照自然的一條動人的法則,威脅著他的種種危險愈重,母愛也愈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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