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不自知的喜劇演員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可是馬索爾也要去的。」畢西沃反對說。

  「那有什麼關係?」珍妮駁道,「走吧,我的寶貝們,我得去戲院了。」

  加佐納勒拉著女演員的手一直走到等候著她的馬車跟前。他那麼溫柔地緊緊捏著她的手,珍妮·卡迪訥摔著手指說:

  「哎呀!我可沒有替換的手指!」

  加佐納勒坐進馬車時直想擁抱畢西沃,他叫道:「她上鉤了!……您真是個大壞蛋!……」

  「女人們也都這麼說。」畢西沃應道。

  十一點半,戲散場了,一輛馬車把三個朋友送到賽拉菲娜·西奈小姐家。她的另一個名字卡拉比訥①更為人所熟悉,這是那些有名的風流女子自己或別人給取的戰鬥代號,她這名字的由來,大概是因為她老是殺掉她要瞄準的鴿子②,她是百發百中。

  ①卡拉比訥,在法文裡意為卡賓槍,故雲。

  ②鴿子在法文裡有「上鉤的人」的意思,「殺掉她的鴿子」意為使上了她鉤的人傾家蕩產。

  對於有名的銀行家,中左派議員杜·蒂耶來說,卡拉比訥幾乎成了不可缺少的人。她住在聖喬治街一座小巧玲瓏的房子裡。巴黎有些房子的用途始終不變,這座房子裡已住過七個交際花了。一八二七年左右,一個證券經紀人曾在這裡安置過蘇珊·杜·瓦諾布勒,後來她成了迦亞太太。有名的愛絲苔曾在這裡使紐沁根男爵幹下了平生唯一的荒唐事。佛洛麗納,然後是被人戲稱為已故的匈茲太太,曾先後在這裡大出風頭。杜·蒂耶對他自己的妻子已經厭倦,於是買下這座摩登入時的房子,把著名的卡拉比訥安頓在這裡。她那活躍的思想,輕浮的舉止,出色的放蕩,成了他的家庭生活,政界生活和金融界生活的一種平衡物。不管杜·蒂耶或者卡拉比訥在不在家,那裡每天總是擺著十個人的豐盛的宴席。藝術家、文學家、記者,都常來這裡吃飯。大家晚上在這裡作樂。上院、下院不止一個議員來到這裡,尋求在巴黎要用重金購買的東西——歡樂。有些生性古怪的女人(她們是巴黎天穹上的流星,很難將她們歸入哪一類)也打扮得珠光寶氣地上這兒來。這裡人人都才智橫溢,因為這裡什麼都可以說,於是大家也就無所不談。卡拉比訥,這個與她齊名的瑪拉迦的勁敵,終於成了佛洛麗納、蒂麗婭,匈茲太太沙龍的繼承人。佛洛麗納後來成了拿當太太,蒂麗婭後來成了杜·勃呂埃太太,匈茲太太後來成了隆斯雷院長太太。加佐納勒進去時只說了一句話:「這比杜伊勒裡王宮還漂亮呢。……」然而這句話既合情合理又反映了他正統派的立場。那比比皆是的緞子、絲絨、錦緞、金器、藝術品,使這個外省人目不暇接,以致連盛裝華服、引人注目的珍妮·卡迪訥都沒看見。她正藏在卡拉比訥後面,一面和她談話,一面注視著進來的這個訴訟當事人。

  「我親愛的孩子,」萊翁對卡拉比訥說:「這是我表哥,他是一個製造商,今天早上從比利牛斯山突然來到我家,他還一點也不瞭解巴黎。他需要馬索爾幫忙在參政院打贏官司。因此,我們冒昧將加佐納勒先生帶來宵夜,並請您不要使他神魂顛倒,……」

  「悉聽先生尊便,這裡的酒是很貴的。」卡拉比訥說著打量了加佐納勒一眼,覺得他毫無出眾之處。

  加佐納勒被盛裝,燈火,金器和這些人群——他還以為他們都在注意著他——的笑話弄得暈頭轉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結結巴巴地道出下面幾個字:

  「太太……太太……您……真好。」

  「您製造些什麼呢?……」女主人微笑著問他。

  「花邊!送她一點鏤空花邊!……」畢西沃在加佐納勒耳邊提示道。

  「花……花……」

  「您是牙科醫生①……——喂,卡迪訥,一個牙科醫生!你虧了,我的小朋友。」

  ①法語中「花邊」與「牙科醫生」二詞的第一個音節相同。

  「花邊……」加佐納勒說,他明白了這頓夜宵得花錢。

  「俄(我)如果能獻給您敝廠出品的一條連衣裙,……一條披肩……和一條頭巾,將不勝榮幸之至!」

  「哦,三件東西嗎?嘿,您比外表看起來要慷慨一些呢。」卡拉比訥說。

  「巴黎可纏住我了!」加佐納勒看見了珍妮·卡迪訥,便走過去向她致敬,一面心中暗想道。

  「我呢,我能得到什麼呢?……」女演員問他。

  「那……俄(我)全部的家產。」加佐納勒答道。他想,什麼都給,就等於什麼也不給。

  馬索爾、克洛德·維尼翁、杜·蒂耶、馬克西姆·德·特拉伊、紐沁根、杜·勃呂埃、瑪拉迦、迦亞先生和迦亞太太、沃維奈等一大幫人進來了。

  馬索爾和製造商就官司問題作了一番深談之後,什麼也沒許諾,只是說公訴書還沒寫,公民們完全可以信賴參政院的智慧和公正不阿。加佐納勒聽到這冷冰冰的,神氣活現的答覆大失所望,他覺得應當去誘惑可愛的珍妮·卡迪訥,他已經瘋狂地愛上了她。萊翁·德·洛拉和畢西沃任憑他們的犧牲品墮入這個稀奇古怪的社會裡最調皮的女人的掌心。(珍妮·卡迪訥是有名的德雅澤①的唯一對手。)在宴席上,加佐納勒被一套銀餐具迷住了,那是現代的班韋尼托·卻利尼②在弗羅芒-默裡斯的作品,而容器裡的肴饌也與容器一樣令人感興趣。兩個作弄他的人故意坐在離他很遠的地方,他們狡獪地注視著聰明的女演員的進展。那女演員在替她更新家具的暗示的引誘下,一心一意要把加佐納勒帶回家去。而加佐納勒則百依百順地服從這個女妖。在聖體瞻禮時,由聖約翰-巴蒂斯特牽去作為犧牲的羔羊也從未如此百依百順過。

  三天之後,下午兩點光景,萊翁和畢西沃因為再也不見加佐納勒露面,便到他的旅館去找他。

  「喂,表哥,參政院判你勝訴了。……」

  「唉,沒用了,表弟。」加佐納勒說,憂愁地看著兩個朋友,「我變成共和派了。……」

  「什麻(麼)?」萊翁問。

  「我一無所有了,甚至沒錢支付我的律西(師)了。」加佐納勒回答說,「珍妮·卡迪訥太太手裡拿著的由我簽字的支票,比我的全部家當還多……」

  「卡迪訥確實比較貴③,但是……」

  ①德雅澤(1798—1875),著名的女演員。

  ②班韋尼托·卻利尼(1500—1571),意大利金匠、雕刻家。

  ③雙關語,(價錢)「貴」在法語中有「可愛」的意思。

  「哦,我已經很上算了。」加佐納勒說,「啊!這樣的女人!……算了,外省鬥不過巴黎,我要回特拉普去。」

  「好了,您這下子算頭腦清醒了。請承認首都的威嚴。……」

  「以及資本①的威嚴!」萊翁嚷道,並把加佐納勒簽的那些支票遞還給他。

  ①雙關語,「資本」在法語中有「首都」的意思。

  加佐納勒呆頭呆腦地看著那些支票。

  「您不能說我們一點不懂待客的禮數吧?我們使您受到教育並把您從貧困中拯救出來,款待了您,並且……逗了您一下。」畢西沃說。

  「而且,不費分文!」萊翁補充了一句,做了個流浪兒們表示順手牽羊的手勢。

  一八四五年十一月於巴黎

  [何友齊/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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