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邦斯舅舅 | 上頁 下頁
七九


  施穆克哭了起來;兩個女人丟下他,佔據了廚房。沒一會兒,她們便弄回來了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開了三百六十法郎的第一筆賬後,索瓦熱女人開始準備四個人的晚餐,那是怎樣的一頓晚餐!正菜有肥鵝,另有果醬攤雞蛋,生菜,還有一個絕妙的蔬菜牛肉濃湯,作料用得多極了,最後熬得像是肉凍。晚上九點鐘,本堂神甫派來為邦斯守靈的教士跟康迪納一起來了,帶著四支大蠟燭和教堂的大蠟臺。教士發覺施穆克睡在床上,緊緊地抱著他那死去的朋友。他們最後不得不動用教會的權威,才讓施穆克鬆開了屍體。德國人馬上跪在地上,而教士則舒舒服服地坐在扶手椅上。當教士念禱文的時候,施穆克跪在邦斯的屍體前,祈禱上帝顯示聖跡,讓他跟邦斯相會,跟朋友同埋在一個墓穴裡。康迪納太太到坦普爾街為索瓦熱女人買了一張帆布床和一整套床上用品;因為那袋中的一千兩百五十六法郎成了搜刮的對象。晚上十一點鐘,康迪納太太來看施穆克是否吃了點什麼。德國人示意別打攪他。

  「夜宵給您預備好了,巴斯特洛先生。」出租椅子的女人招呼道。

  等到只剩下施穆克一人的時候,他露出了笑容,就像個瘋子,覺得終於恢復了自由,可以實現像孕婦那樣強烈的願望了。他朝邦斯撲去,又緊緊地抱著他。半夜,教士回到屋裡;施穆克被訓斥了一頓,鬆開了邦斯,又開始祈禱。天一亮,教士便走了。早上七點鐘,布朗大夫來看施穆克,一副關切的樣子,想逼他吃點東西;可德國人就是不聽。

  「要是您現在不吃飯,等會兒回來時就會餓得慌。」大夫對他說,「因為您得帶個證人到區政府去報告邦斯死亡的消息,領一張死亡證書……」

  「我?」德國人驚恐地問。

  「那誰去?……這事您是免不了的,因為您是唯一親眼看到邦斯死的人……」

  「我沒有時間……」施穆克回答說,央求布朗大夫幫個忙。

  「您要輛車。」虛偽的大夫口氣溫和地說,「我已經確認了死亡。請樓裡的哪個房客陪您一道去。您不在的時候。這兩個太太要看著屋子。」

  面對這種真正悲傷的事,法律上到底有多少麻煩,真想像不到。那簡直讓人憎恨文明,寧願要野蠻人的風俗。九點鐘,索瓦熱太太扶著施穆克下了樓;他上了馬車,臨時只得請雷莫南克跟他一起上區政府去證明邦斯的死。在這個醉心平等的國度裡,巴黎卻處處事事都顯示出不平等。就說死吧;也同樣表現出這一不可扭轉的必然規律。有錢的人家死了人,一個親戚,一個朋友,或經紀人,就可替那些悲痛的家屬免除那些可怕的麻煩事;可在這方面,就像分攤苛捐雜稅一樣,平民百姓和一無所有的窮人無依無靠,什麼痛苦,他們都得擔著。

  「啊!您失去他,很痛苦,這也難怪。」聽見可憐的受難者長歎一聲,雷莫南克說道,「他可是個大好人,為人正派,留下了一套多美的收藏品;可是,您知道吧,先生,您是外國人,您馬上要遇到很大的麻煩,因為到處都在傳說您是邦斯先生的繼承人。」

  施穆克根本沒有聽他說話;他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幾乎到了喪失理智的邊緣。精神就像肉體一樣,也會得強直性痙攣的。

  「您還是請個法律顧問,找個經紀人做您的代表為好。」

  「找個經紀人!」施穆克像機器人似的重複了一遍。

  「您看著吧,您到時非得有個人做您的代表不可。我要是您,就找個有經驗的人,在居民區也有名氣,而且可以信賴……我平常的一些小事情,都是用……執達史……塔巴洛……只要給他的首席書記一份委託書,您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這番暗示,是弗萊齊埃出的主意,並由雷莫南克和茜博太太事先商定的,它深深地印在了施穆克的記憶中;因為在痛苦使人的大腦凝固,停止活動的時刻,隨便一句話,都會在記憶中留下印跡。

  施穆克聽著雷莫南克說話,兩隻眼睛瞪著他,那目光裡已經沒有絲毫的靈氣,舊貨商便不再往下說了。

  「要是他一直像這樣呆呆的,」雷莫南克心裡想,「那我花十萬法郎就可以把樓上的那些東西全買下來,只要繼承人是他……——先生,區政府到了。」

  雷莫南克不得不把施穆克從馬車上抱下來,扶著他來到了民政辦公室,可施穆克卻闖到了來登記結婚的人當中。巴黎常有不少巧事,其中之一,就是辦事員手中碰巧有五六份死亡證書要辦。施穆克只好等著。在這裡呆著,可憐的德國人痛苦極了,不亞於耶穌受難。

  「這一位是施穆克先生嗎?」一個穿黑衣服的人對著德國人問道,施穆克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感到很吃驚。

  他看了那人一眼,目光呆滯,就像剛才面對雷莫南克的神態。

  「喂,」舊貨商對那個陌生人說道,「您找他有什麼事?不要打攪他,您沒有看見他有多傷心嗎。」

  「先生剛剛失去他的好友,他肯定會體體面面地紀念他的朋友,因為他是繼承人。」陌生人說,「先生絕不會捨不得幾個錢:他一定會給他朋友買塊永久的墓地。邦斯先生生前那麼熱愛藝術!要是他的墓上沒有掌管音樂、繪畫和雕塑的……那三尊漂亮的女神全身塑像,對他表示哀悼,那就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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