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邦斯舅舅 | 上頁 下頁
八〇


  雷莫南克做了個奧弗涅人特有的動作,讓那個人走開,可對方也回敬了一個動作,那可以說純粹是生意人的架勢,意思是說:「我做我的生意,您別多管!」舊貨商馬上明白了。

  「我是索納公司的經紀人,敝公司專門承接墓地紀念物的雕塑業務。」經紀人接著說,「按沃爾特·司各特起的諢名,我就是那種跟墓地打交道的小夥計。要是先生想委託我們定貨,我們可以去市政府代買墓地,安葬藝術界失去的這位朋友,免得這位先生麻煩……」

  雷莫南克點頭表示同意,用肘推了推施穆克。

  「我們每天都代為一些死者家屬辦理各種手續。」經紀人看見奧弗涅人的那個動作,受到了鼓勵,繼續說道,「開始一段時間,繼承人都很痛苦,很難親自去辦那些麻煩的小事,可我們已經習慣了為顧客辦這些煩碎的事情。先生,我們的那些紀念雕像,都論米計價,材料有方石,有大理石……我們還承接全家合葬的墓穴挖掘工程……一切都可代辦,價格十分公道。美麗的埃斯代爾·高布賽克小姐和呂西安·德·魯邦普萊的那一宏偉的紀念像,就是我們公司承辦的,那是拉雪茲神甫公墓最壯觀的裝飾之一。我們有最好的工匠,我勸先生對那些小承包公司要提防著點,他們包的工程質量很蹩腳。」他又補充了一句,因為他發現有另一個穿黑衣服的人又湊上前來,想為另一家大理石雕刻製品公司攬生意。

  人們常說死亡是人生旅程的終點,可誰也不知道這一比喻在巴黎有多真切。一個死人,尤其是一個有身份的死人到了冥府,就像遊客到了碼頭,給為旅館拉生意的掮客鬧得精疲力竭。除了某些哲學家和一些生活安穩,有著寬敞的住宅,在生前就修建了墳墓的家庭之外,誰也不會考慮到死和死後的社會後果。死總是來得太早;再說,某種完全可以理解的感情因素,又總是致使繼承人不去設想家人有可能會死。因此,誰要是死了父親,母親,妻子或兒女,掮客們馬上就會蜂擁而至,在痛苦帶來的一片混亂之中,連騙帶哄地招攬生意。從前,墓地紀念工程的承包商們都集中在著名的拉雪茲神甫公墓附近,由此而形成了一條街,可稱之為陵墓街;他們總守在公墓附近或出口處,見到繼承人便圍上去;可同行的競爭和投機的天性,使他們在不覺中擴大了地盤,如今已經進了城,直逼各區的區政府。掮客們常常手中拿著一張墳墓的圖樣,闖到死人的家中。

  「我在跟先生談生意呢。」索納公司的掮客對另一個湊上前來的掮客說。

  「邦斯死了!……證人在哪兒?……」辦公室的當差嚷叫道。

  「您來,先生,」掮客對雷莫南克說。

  施穆克就像一堆死肉似的癱在長凳上,雷莫南克請掮客幫著拉他起來;兩人扶著他來到欄杆前,死亡登記員就躲在這道欄杆後,避開了大眾的痛苦。施穆克的救星雷莫南克又請布朗大夫幫助,由大夫提供了有關邦斯出生年月和地點的必要情況。除了知道邦斯是自己的朋友之外,施穆克便一無所知了。簽完字後,雷莫南克和大夫以及他們身後跟著的掮客,一起把可憐的德國人架上了馬車,那位掮客像瘋了似的,一心想做成這筆生意,也擠進了車子。一直守在大門口的索瓦熱女人在雷莫南克和索納公司經紀人的幫助下,把幾乎已經不省人事的施穆克抱上了樓。

  「他的情況將很糟糕!……」掮客嚷叫道,他說他的買賣剛剛開了個頭,這樁買賣,他是非要有個結果不可。

  「我想也是!」索瓦熱太太回答道,「他哭了一天一夜,什麼也不願意吃。人一傷心,最傷胃了。」

  「可是,我親愛的顧客,」索納公司的經紀人對施穆克說,「您喝碗湯吧。您要做的事情很多:得上市政廳去買一塊地,修建紀念像,您不是想要紀念那位熱愛藝術的朋友,以表達對他的感激之情嗎。」

  「這可是太不通情達理了!」康迪納太太端來了濃湯,並拿了些麵包,對施穆克說。

  「您想想,我親愛的先生,您身體弱成這個樣子,」雷莫南克說,「您得考慮找個人做您的代表,因為您要辦的事太多了:得去定送葬的車!您總不願意把您的朋友當作一個窮人隨便葬了吧。」

  「哎喲,喝吧,我親愛的先生。」索瓦熱女人見施穆克的腦袋倒在扶手椅的靠背上,連忙抓住機會說道。

  她往施穆克的嘴裡送了一匙湯,像喂孩子似的強迫他吃了點東西。

  「現在,要是您真懂事的話,既然您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傷您自己的心,那您就得找個人做您的代表……」

  「既然先生有心為他的朋友修建一座宏偉的紀念像,」掮客說道,「那他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委託給我好了,由我去辦……」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索瓦熱女人說,「先生向您定過什麼東西了?您是幹什麼的?」

  「我是索納公司的經紀人之一,我親愛的太太,我們是承接墓地紀念工程的最大公司……」他說著掏出了一張名片,遞給了身體強壯的索瓦熱女人。

  「那好,行,行!……合適的時候,我們會去找您的;可不能趁先生這種模樣下手,這太過份了。您沒看見先生已經頭腦不清了嗎……」

  「要是您能安排定我們的貨,」索納公司的經紀人把索瓦熱太太拉到樓梯平臺,湊到她的耳朵旁說,「我可以給您四十法郎……」

  「好吧,把您的地址給我。」索瓦熱太太頓時變得很通人情,說道。

  施穆克見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而且剛才喝了點湯,又吃了點麵包,感覺好多了,急忙又跑到了邦斯的房間,祈禱起來。他陷入了痛苦的深淵之中,一個身著黑衣服的年輕人連喊了十一聲「先生」,又抓住他的衣袖拼命地搖,他才有所感覺,聽到了喊聲,掙脫了死亡的境地。

  「又怎麼了?……」

  「先生,多虧加納爾大夫,我們才有了那一偉大的發明;是他使埃及人的奇跡得以複現,對他的這一偉大功跡,我們並不否認;可他的發明有了更一步的發展,我們取得了驚了人的成果。如果您想再見到您的朋友,完全像他活著的時候一樣……」

  「再見到他!……」施穆克叫了起來,「他會跟我說話嗎?」

  「那不一定!……他就是不能說話。」拉屍體保存生意的掮客說道,「可您會看到,經過香料防腐處理,他會永遠保持原樣不變。手術只需要很短的時間。只要切開頸動脈,再注射一針,就行了;可得抓緊時間了……您要是再等一刻鐘,就再不可能保存好屍體,讓您稱心如意了……」

  「見您的鬼去吧!……邦斯是個靈魂!……他這個靈魂在天上。」

  跟著名的加納爾大夫競爭的公司不少,這位年輕人就是其中一家公司的掮客,他經過大門口時,說道:

  「他這個人一點良心都沒有,死活不肯為他朋友做防腐處理。」

  「您有什麼法子,先生!」茜博太太說,她剛剛為親愛的丈夫做了防腐術,「他是個繼承人,是個受遺贈人。只要他們這樁生意做成了,死人也就沒有一點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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