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邦斯舅舅 | 上頁 下頁
七一


  邦斯這個童男,這個貪食的卡頓,這位幾乎十全十美的完人,很晚才看透了庭長太太心中的毒囊。他在即將離開塵世的時刻才認識了世人。因此,幾個小時以來,他很痛快地打定了主意,如同一個快活的藝術家,一切都是他攻擊、諷刺別人的材料。他和人生的最後聯繫,那激情的鏈結,那將鑒賞家和藝術傑作連結在一起的堅固的紐帶,在早上全都斷了。發現自己給茜博太太騙了之後,邦斯便與藝術的浮華與虛空,與他的收藏,與他對這眾多美妙的傑作的創造者的友誼訣別了;他唯獨只想到死,想到我們祖先的做法,他們把死當作基督徒的一件樂事。出於對施穆克的愛,邦斯想方設法要在自己入棺後還繼續保護他。正是這一慈父般的感情,使邦斯作出了選擇,求助於頭牌舞女來反擊那些奸詐的小人,他們現在就聚集在他的身邊,以後恐怕決不會饒過將繼承他全部遺產的人。

  愛洛伊斯屬￿那種表現虛假但卻不失真實的人,對出錢買笑的崇拜者極盡玩弄之能事,就像潔妮·卡迪娜和約瑟法之流;但同時又是一個善良的夥伴,不畏人間的任何權勢,因為她已經看透了他們,那一個個都是弱者,在少有鄉間色彩的瑪比爾舞會和狂歡節上,她早已習慣于跟巴黎警察分庭抗禮。

  「她既然慫恿別人把我的位置給了她的寵兒加朗熱,那她一定會覺得更有必要幫我這個忙。」邦斯心想。

  施穆克出了門,由於門房裡一片混亂,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他以極快的速度趕回家,以免讓邦斯一個人呆得太久。

  特洛尼翁先生為遺囑的事跟施穆克同時趕來了。儘管茜博就要離開人世,但他妻子還是陪著公證人,把他領進邦斯的臥室,然後離去,留下施穆克,特洛尼翁先生和邦斯在一起;可她手中卻握著一塊製作奇妙的小鏡子,站在她沒有關嚴實的門口。這樣,她不僅可能聽見裡面的講話,還可能看清此時在屋子裡發生的一切,這對她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先生,」邦斯說,「很不幸,我的神志很清楚,我感覺到自己就要死了;恐怕是上帝的意願,死亡的種種痛苦,我怎麼也難以逃脫!……這位是施穆克先生……」

  公證人向施穆克行了個禮。

  「他是我在這世上的唯一的朋友,」邦斯說,「我想立他為我全部遺產的繼承人;請告訴我,我的遺囑得採取什麼方式才能使我這個朋友繼承我的遺產而不引起異議,他是個德國人,對我們的法律可一點都不懂。」

  「異議總會有的,先生,」公證人說,「人間要講公道總有這個麻煩的。不過,立的遺囑也有駁不倒的。」

  「哪一種遺囑呢?」邦斯問。

  「如當著公證人和證人的面立的遺囑,如果立遺囑人沒有妻子、兒女、父母、兄弟的話,那些證人可以證明他是否神志清醒……」

  「我沒有任何親人,我的全部感情都給了我的這位親愛的朋友施穆克……」

  施穆克在哭。

  「如果您果真只有旁系遠親的話,那法律就可以允許您自由處置您的動產和不動產;另外,您提出的繼承條件不應該有悖於道德,恐怕您已經看到過,有的遺囑就是因為立遺囑人提出了古怪的條件而遭受異議。這樣的話,當著公證人的面立的遺囑就駁不倒了。因為遺囑確系本人所立,又有公證人證明其精神狀況,這樣簽署的遺囑就不會引起任何爭議……此外,一份措辭明確、合乎手續的自撰遺囑也基本上是無可置疑的。」

  「鑒於只有我本人知道的原因,我決定由您口授,我親自來立一份遺囑,交給我這位明友……這樣辦行不行?……」

  「當然行!」公證人說,「您來寫?我馬上口授……」

  「施穆克,把那個布爾小文具盒給我拿來。」

  「先生,您給我口授吧,聲音要低,」邦斯補充說道,「可能有人偷聽。」

  「您先得跟我說說,您有哪些願望?」公證人問。

  十分鐘後,茜博太太——邦斯在一面鏡子中看見了她——看見施穆克點著一支蠟燭,公證人仔細讀過遺囑後,將它封好,然後由邦斯交給了施穆克,讓他把遺囑藏在寫字臺的一個密格裡。立遺囑人要回了寫字臺的鑰匙,系在手帕的一角上,再將手帕放在了枕頭下。邦斯送給了尊稱為遺囑執行人的公證人一幅貴重的的畫,這是法律允許贈給公證人的東西之一。公證人出了門,在客廳遇見了茜博太太。

  「喂,先生,邦斯先生是不是想到了我?」

  「大媽,您總不至於指望一個公證人洩露別人告訴他的秘密吧。」特洛尼翁回答道,」我現在可以告訴您的,只有一點,那就是很多人的貪欲都將受挫,很多人的希望都將落空。邦斯先生立了個很好的遺囑,合情合理,而且很有愛國心,我非常贊成。」

  誰也想像不出茜博太太被這番話一刺激,好奇到了何種程度。她下了樓,為茜博守夜,盤算著等會兒讓雷莫南克小姐來代替她,準備在淩晨兩三點鐘之間去偷看遺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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