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邦斯舅舅 | 上頁 下頁
七〇


  「庭長太太,我要求有份委託書,不讓您的訴訟代理人出面,倒不是為了我自己,主要是為了您的利益……我這人,只要我投入,就要百分之百地投進去。因此,太太,我也要求我的保護人對您——我不敢說我的主顧,也表現出同樣的信任和忠誠。您也許會認為我這樣做是為了把生意抓到手;不,不,太太,萬一出現什麼閃失……因為在遺產的處理上,人都要牽扯進去的……尤其涉及到九十萬法郎這樣重要的遺產……那時,您總不能讓戈代夏爾律師為難,他是一個十分正直的人;但盡可以把全部責任往一個邪惡的小律師身上推……」

  庭長太太欽佩地看了看弗萊齊埃。

  「您這個人既可上天也可入地。」她說道,「要我處在您的位置上,才不盯著治安法官的那筆養老金呢,我要當檢察官……去芒特!要飛黃騰達。」

  「就讓我幹吧,太太!治安法官的位置對維代爾先生來說是匹駑馬,可我卻可讓它變成一匹戰馬。」

  庭長太太就這樣被拉著跟弗萊齊埃道出了最知心的話。

  「在我看來,您絕對關心我們的利益,」她說道,「我有必要把我們的難處和希望跟您談一談。當初考慮女兒和一個現在當了銀行家的陰謀分子的婚事時,庭長一心想把當時有人出售的好幾塊牧場買過來,擴充瑪維爾的田產。後來為了成全女兒的婚姻,我們割捨了那個漂亮的田莊,這您是知道的;可是我就這個獨生女,我很想把那剩下的幾塊牧場買下來。那牧場很漂亮,有一部分已經賣掉了,牧場的主人是一位英國人,在那兒住了整整二十年,現在要回英國去;他有一座十分迷人的別墅,環境優雅,一邊是瑪維爾花園,另一邊是牧場,原來都屬￿田莊的一部分。那英國人為了修一個大花園,以驚人的價格買回了一些小屋,小樹林和小園子。這座鄉間別墅及其附屬設施像是風景畫中的建築一樣漂亮,與我女兒的花園只有一牆之隔。牧場及別墅,也許花七十萬法郎就可以買下來,因為牧場每年的淨收入為兩萬法郎……可是,如果瓦德曼先生知道是我們要買,他肯定會多要二三十萬法郎,因為如果照鄉下田產買賣的一般做法,建築物不算什麼的話,那他是有損失的……」

  「可是,太太,依我之見,那份遺產可以說是非您莫屬了,我願意代您出面扮演買主的角色,以盡可能低的價格把那份田產弄到手,而且通過私下交易的途徑,採取地產商的做法……我就用這一身份去見那個英國人。這方面的事務我很熟悉,在芒特專幹這一行。瓦蒂納爾事務所的資本就靠這種辦法增加了一倍,因為當時我是在他的名下做事……」

  「於是您就有了跟瓦蒂納爾小姐的關係……那個公證人如今肯定很富有吧?」

  「可是瓦蒂納爾太太很會揮霍……就這樣吧,太太,請放心,我一定讓英國人乖乖地為您所用……」

  「若您能做到這一點,我將對您感激不盡……再見了,我親愛的弗萊齊埃先生。明天見……」

  弗萊齊埃臨走時向庭長太太行了禮,但已經不像上一次那樣卑躬屈膝了。

  「明天我要到德·瑪維爾庭長府上吃飯了!……」弗萊齊埃心裡想,「嗨,這些傢伙,我全都抓在手中了。不過要絕對控制這件案子,我還得通過治安法官的執達史塔巴洛,當上那個德國人的法律顧問。那個塔巴洛,竟然拒絕把他的獨生女嫁給我,要是我成為治安法官,他一定會拱手相讓。塔巴洛小姐,這姑娘高高的個子,紅頭髮,雖然患有肺病,但在母親名下有一座房子,就在羅亞爾廣場;到時自然有我一份。等她父親死後,她還可以得到六千磅的年金。她長得並不漂亮;可是,我的上帝!要從零到擁有一萬八千法郎的年金,可不能只盯著跳板看!……」

  從大街到諾曼底街的路上,他盡情地做著黃金夢:想像著從此不愁吃不愁穿的幸福生活;也想到把治安法官的女兒維代爾小姐嫁給他朋友布朗。他甚至想到自己跟居民區的皇上之一布朗大夫聯合起來,控制著市政、軍事和政治方面的一切選舉。他一邊走一邊任他的野心隨意馳騁,大街也就顯得太短了。

  施穆克上樓回到朋友邦斯身邊,告訴他茜博已經奄奄一息,雷莫南克去找公證人特洛尼翁先生了。一聽到這個名字,邦斯愣了一下,茜博太太以前沒完沒了地嘮叨時,常常跟他提起這個名字,說這人十分正直,推薦他做邦斯的公證人。自上午以來,病人的疑惑已經得到了絕對的肯定,這時,他腦中閃出一個念頭,進一步補充了他的計劃,要把茜博太太好好耍弄一番,讓她的面目在輕信的施穆克眼前徹底暴露。

  可憐的德國人被這許許多多的消息和事件攪得頭腦發昏,邦斯握住他的手說:「施穆克,樓裡恐怕會很亂;要是門房快死了,那我們基本上就可以有一段時間的自由,也就是說暫時沒有探子在監視我們,你要知道,他們一直在刺探我們!你出去,要一輛馬車,然後去戲院,告訴我們的頭牌舞女愛洛伊斯小姐,我死前要見她一面,請她演出後在十點半鐘到我這兒來。接著,你再去你的那兩個朋友施瓦布和布魯訥家,你請他們明天上午九點鐘來這兒,裝著路過這裡,順便上樓來看看我,問問我的情況……」

  老藝術家感到自己就要離開人世,於是制定了這樣的計劃。他要把施穆克立為他全部遺產的繼承人,讓他成為富翁;為了使施穆克擺脫一切可能出現的麻煩,他準備當著證人的面給公證人口述他的遺囑,讓人家不再認為他已經喪失理智,從而使卡繆佐家再也找不到任何藉口來攻擊他的最後安排。聽到特洛尼翁這個名字,他馬上看到其中必有什麼陰謀,覺得他們肯定早就設計好遺囑在形式上的瑕疵,至於茜博太太,她也准是早已設下圈套出賣他。因此,他決定利用這個特洛尼翁,口述一份自撰遺囑,封簽後鎖在櫃子的抽屜裡。然後,他準備讓施穆克藏在床邊的一個大櫥子裡,親眼看一看茜博太太將如何偷出遺囑,拆封念過後再封上的一系列勾當。等到第二天九點鐘,他再撤銷這份自撰遺囑,重新當著公證人的面,立一份合乎手續、無可爭辯的遺囑。當茜博太太說他是瘋子,滿腦子幻覺的時候,他馬上意識到了庭長太太的那種仇恨、貪婪和報復心。兩個月來,這個可憐人躺在床上睡不著覺,在孤獨難熬的漫長時光中,把他一生中經歷的事情像過篩子似的全都細細過了一遍。

  無論古代還是現代的雕塑家,往往都在他們墳墓的兩側設置幾尊手執燃燒的火炬的保護神。火炬的光芒為即將離世的人們照亮了通向死亡的道路,同時,也指出了他們一生所犯的錯誤和過失。就此而言,雕塑確實體現了偉大的思想,表明了一個人性的事實。人在臨終之際,都會產生智慧。人們常常看到,一些極其普通的姑娘,年紀輕輕,但卻有著百歲老翁那般清醒的頭腦,一個個像是預言家,評判她們的家人,不受任何虛情假意的矇騙。這就是死亡的詩意所在。但是,有必要指出奇怪的一點,那就是人有兩種不同的死法。這首預言的詩,這種透視過去或預卜未來的天賦,只屬￿肉體受傷,因肉體的生命組織遭到破壞而死亡的人。因此,如路易十四那些害壞疽病的,患哮喘病的,如邦斯那種發高燒的,如莫爾索夫太太那種患胃病的,以及那些如士兵一樣身體突然受傷的人,都有著這種卓越的清醒頭腦,他們的死都很奇特,令人讚歎;而那些因精神疾病而死亡的人,他們的毛病就出在腦子裡,出在為肉體起著中介作用,提供思想燃料的神經系統,他們的死是徹底的,精神和肉體同時毀滅。前者是沒有肉體的,他們體現了聖經中所說的魂靈;而後者則是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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