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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第二十二章 給老鰥夫的忠告

  三天后,與老音樂家分擔了照料、看護病人的重任的茜博太太,趁施穆克在睡覺,跟可憐的邦斯先生發生了一次她所說的「口角」。有必要指出的是,肝炎有個可怕的症候。凡是肝臟或多或少受到損害的人,都容易急躁,容易發火,人發了火,心裡暫時會輕鬆一點,正如人發高燒的時候,會感到身上特別有勁。可高燒一退,就會一點力氣都沒有,出現醫生所說的虛脫,體內組織遭受的損害極為嚴重。因此,得肝病的人,尤其是因為悲傷過度患了肝病的人,發火之後造成的身體虛弱就格外危險,因為肝炎病人的飲食是受到嚴格限制的。那就像是一種高燒,專門破壞人的體液機能,因為它與血,與大腦都無瓜葛。對整個人的刺激造成憂鬱症,病人甚至會對自己生氣。在這種狀況下,任何事情都會惹病人發怒,而這是很危險的。儘管大夫再三叮囑,可茜博太太這個既無切身經歷又未受過教育的下等女人,就是不相信體液系統會騷擾人的神經組織。布朗先生的解釋對她來說只是醫生的想法而已。她和所有的平民百姓一樣,絕對想讓邦斯吃飽,如果要想阻攔她不偷偷地給邦斯一片火腿,一個攤雞蛋或一杯香草巧克力,那布朗大夫必須要把話給她說死:

  「您只要給邦斯先生隨便吃一口什麼東西,那就等於一槍把他斃了。」

  平民階層在這方面是十分固執的,病人討厭去醫院,其根本原因就是他們認為醫院裡不給病人吃東西,會把人餓死。做妻子的總是偷偷地給生病的丈夫帶來吃的,造成很高的死亡率,以致醫生不得不作出規定,凡是親屬來探望病人的日子,必須對探望者進行極為嚴格的搜身檢查。茜博太太為了儘快實現自己的利益,必須時不時跟邦斯鬧點不愉快,為此,她把去找戲院經理以及跟舞女愛洛伊斯小姐鬥嘴的事都跟邦斯說了。

  「可您到那裡到底去幹什麼?」病人第三次問茜博太太,可她只要一打開話匣子,病人是無法阻擋的。

  「……待我搶白了她一頓之後,愛洛伊斯小姐才知道了我是誰,她馬上認輸,我們成了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您問我到那兒到底去幹什麼?」她把邦斯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有的饒舌鬼,可以說是饒舌的天才,往往會這樣撿過對方的插問、反對的意見和提出的看法,當作自己的說話材料,補充自己的長篇大論,仿佛那會枯竭似的。

  「可我去那兒是為了幫您的戈迪薩爾先生解決難題;他急需為一部舞劇配音樂,親愛的,您身體不行,不能寫東西,無法交您的差……我順耳聽到他們準備叫一個叫加朗熱先生的給《莫希幹人》寫音樂……」

  「加朗熱?」邦斯氣得嚷叫起來,「加朗熱,那傢伙一點才氣都沒有;我當初就沒有接受他當我的第一提琴手!不過,他很風趣,倒就音樂寫過不少好文章;他能作曲,我才不信呢!

  ……您真見鬼,怎麼想起去戲院的?」

  「這個魔鬼,多死板的腦袋!啊喲,我的貓咪,我們別這樣一說就生氣……您現在這個身體,還能寫音樂?您從來沒有到鏡子前去照過吧?您要鏡子照一照嗎?您只剩下一張皮包著骨頭了……您已經弱得像只麻雀了……還以為有力畫您的那些符號……連我的賬您都沒勁記了……噢,我倒想起來了,我得上四樓要賬去,他們還欠我們十七法郎呢……有十七法郎也是好的,因為付完藥費,我們只剩二十法郎了……所以得跟那個人說說,他看樣子是個好人,那個戈迪薩爾先生……我喜歡他這個名字……他真像是羅傑·邦當,很合我的脾氣……他那樣的人,才不會得肝病呢!……我得跟他談談您現在的情況怎麼樣……唉!您身體不好,他暫時讓人頂替了您的工作……」

  「頂替了!」邦斯從床上坐了起來,聲音嚇人地喊叫道。

  一般來說,凡是病人,尤其是已經落入死神魔掌的人,總是瘋狂地抓住自己的位置不放,就象初出道的人拼命地找差事做。因此,自己被人頂替,這在可憐的病人看來,已經是死到臨頭了。

  「可是大夫跟我說過,」他繼續說道,「我身體會很快好的,我不久就可以恢復正常生活!您害了我,您毀了我,您要了我的命!……」

  「哎呀!呀!呀!」茜博太太叫了起來,「您又來了!好吧,我是您的劊子手,哼,等我身子一轉,您就在背後跟施穆克說這些好聽的……您說些什麼,我聽得一清二楚,算了……

  您是個忘恩負義的魔鬼。」

  「可是您不知道,要是我的病再拖個半個月,等我的身體好了,他們會對我說我已經老了,不中用了,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會說我是帝政時代的人,老掉牙了!」病人一心想再活下去,嚷叫道,「加朗熱在戲院會交上很多朋友,從檢票處到頂樓都會交上朋友!他會降低聲調去討好根本沒有好嗓子的女戲子,去舔戈迪薩爾先生的皮靴;他會通過他的朋友在小報上到處捧他;茜博太太,在那種地方,連禿子頭上都可以找出蝨子來的!……您怎麼見鬼跑到那裡去了?」

  「是見鬼了!施穆克先生為這事跟我商量了一個星期呢。您能有什麼法子!您眼裡只有您自己!您自私透了,為了保住自己的命,恨不得讓別人去死!……可憐的施穆克先生,一個月來已經拖垮了,已經無路可走,什麼地方都去不成了,沒有辦法去上課,去戲院上班了。您難道就什麼都看不見?他夜裡陪著您,我白天陪著您,原來我以為您沒什麼,值夜的事盡由我來做,可現在要是再整夜陪著您,我白天就得睡覺!那家裡的事,吃飯的事情誰來管呀?……您有什麼法子呢,病總是病呀!……沒辦法!」

  「施穆克會出這種點子,這不可能……」

  「那您現在的意思是說那點子是我出的羅!您以為我們都是鐵打的?要是施穆克繼續忙他那些事,一天上七八節課,晚上又要去戲院指揮樂隊,從六點半一直忙到十一點半,那出不了十天,他就沒命了……那個人為了您,叫他獻出生命也願意,難道您真要他死嗎?我以我父母起誓,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見過像您這樣的病人!……您的理智都到哪兒去了,是不是送到當鋪去了?這裡的人都為您拼命,什麼事都儘量做好,可您還是不滿意!……您真的想把我們全都逼瘋?……

  就說我吧,都已經累得快死了!」

  茜博太太盡可以說個痛快,因為邦斯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在床上亂滾,痛苦地哼叫著,眼看著就要死去。每到這個時刻,爭吵總是會突然變成親熱。茜博太太朝病人撲去,捧起他的腦袋,逼他睡好,又把被子給他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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