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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那算你倒黴!」愛洛伊斯說,「有個男人供養,你,那可不容易!我就有男人養我,太太,棒極了!」

  「什麼倒黴!」茜博太太說,「儘管您身上披著阿爾及利亞披肩,賣弄風情,可您比不上我,沒有多少人跟您說過、表白過愛情,太太!您絕對比不上藍鐘飯店的牡蠣美人……」

  舞女猛地站起身來,做了個立正的姿態,右手往前額一舉,就像戰士向將軍敬了個禮。

  「什麼!」戈迪薩爾說,「我父親常跟我說起的牡蠣美人,您就是?」

  「那太太肯定不知道西班牙響板舞和波爾卡舞吧?太太都五十出頭了!」愛洛伊斯說。

  舞女說著擺出做戲的架勢,念出這樣一句臺詞:

  那我們做個朋友吧,西拿!……

  「哎喲,愛洛伊斯,太太不是對手,放過她吧。」

  「這位太太就是新愛洛伊斯①羅?……」女門房故作天真,含譏帶諷地問。

    ①《新愛洛伊斯》是盧梭的一部著名小說,女門房以諧音諷刺對方。

  「不錯,這老太婆!」戈迪薩爾高聲道。

  「這個文字遊戲已經說濫了,都長出灰鬍子來了,再找一個,老太太,要不抽支煙。」舞女說道。

  「對不起,太太。」茜博太太說,「我太傷心了,沒心思再回答您,我有兩個先生,他們病得很重……為了讓他們吃飽,免得他們心裡著急,今天上午我把丈夫的衣服都拿去當了,瞧,這是當票……」

  「啊!這事挺慘的!」漂亮的愛洛伊斯驚叫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太剛才急衝衝闖進門,就像是……」茜博太太說。

  「就像是頭牌舞女。」愛洛伊斯說,「繼續往下說,我給您提詞,太太!」

  「算了,我忙著呢,別再瞎鬧了!」戈迪薩爾說,「愛洛伊斯,這位太太是我們那位可憐的樂隊指揮的管家,他都要死了。她剛才來告訴我,我們不能再指望他了,我正為這事犯愁呢。」

  「啊!可憐的人!應該為他搞一次慈善義演。」「這一來反而會讓他傾家蕩產的!」戈迪薩爾說,「說不定第二天還會倒欠慈善會五百法郎呢,他們除了自己的那些窮人,決不會承認巴黎還會有別的窮苦人。不,我的好女人,這樣吧,既然您有心想得蒙迪翁獎……」

  戈迪薩爾按了一下鈴,戲院的當差應聲出現了。

  「讓出納給我支一千法郎。請坐,太太。」

  「啊!可憐的女人,她在哭呢!……」舞女驚叫道,「真傻……我的娘,別哭了,我們一定去看望他,您放寬心吧。——喂,你,中國人,」她把經理拉到一邊,對他說道,「你想讓我演《阿裡安娜》舞劇的主角。可你又要結婚,告訴你,我會讓你倒黴的!……」

  「愛洛伊斯,我這人的心上了銅甲,就像戰艦一樣。」

  「我會借幾個孩子來,就說是你生的!」

  「我們的關係我早聲明過了……」

  「你行行好,把邦斯的位置給加朗熱;那個可憐的小夥子很有才華,就是沒有錢;我向你保證,一定不打攪你。」

  「可等邦斯死了再說吧……那老人說不定還會回來呢。」

  「啊!這,不可能,先生。」茜博太太說「從昨天夜裡起,他就已經神志不清,盡說胡話。可憐他不久就要完了。」

  「那就讓加朗熱代理一下!」愛洛伊斯說,「所有報刊都捧著他呢……」這時,出納走進屋子,手思拿著一千法郎。「把這給太太。」戈迪薩爾說,「——再見了,我的好太太;好好照顧那個可愛的人,轉告他我一定去看他,明天或以後……

  一有空就去。」

  「他是沒救了!」愛洛伊斯說。

  「啊!先生,像您這樣的好心人,只戲院裡才有。願上帝保佑您!」

  「這錢怎麼記帳?」出納問。

  「我這就給您簽字,記在獎金那一項。」

  出門前茜博太太向舞女行了個漂亮的屈膝禮,接著聽見戈迪薩爾問舊日的情婦:

  「加朗熱能不能在十二天之內把我們的舞劇《莫希幹人》的音樂趕出來?要是他能幫我解決了這個難題,就讓他接替邦斯的位置!」

  女門房做了這麼多壞事,反而得到了比做善事還更豐厚的酬報。萬一邦斯病好了,那兩個朋友的所有收入和生計也就給她徹底斷了。這一卑鄙的勾當恐怕幾天之內就能使茜博太太如願以償:把埃裡·馬古斯垂涎的那些畫賣出去。為了實現這第一個搶掠計劃,茜博太太首先得讓她自己招來的那個可怕的同謀弗萊齊埃蒙在鼓裡,教埃裡·馬古斯和雷莫南克絕對保守秘密。

  至於奧弗涅人,他漸漸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欲望,就像那些從偏僻的外省來到巴黎的文盲一樣,由於過去住在鄉村,與世隔絕,滿腦子死疙瘩,加之原本愚昧無知,一旦產生什麼欲望,就會變成頑固不化的念頭。茜博太太的雄渾之美,滿身朝氣和在中央菜市場養成的那種性格,成了舊貨商注意的目標,他想把她從茜博手中拐走,做他的姘婦,在下等階層,這種一婦二夫的情況在巴黎遠比人們想像的要多。可是貪心像一個活結,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它越縮越小,最後終於扼殺了理智。雷莫南克估計自己和埃裡·馬古斯的傭金有四萬法郎,於是邪念變成了罪惡,他要把茜博太太弄到手做他的合法妻子。抱著這種純粹投機性的愛,雷莫南克經常抽著煙斗,倚在店門上胡思亂想,時間一長,產生了讓小裁縫去死的念頭。他想像著自己的資本轉眼間幾乎擴大了三倍,茜博太太又是一個很棒的生意人,在大街上開個漂亮的鋪子,她往裡面一坐,該多神氣。這雙重的貪欲使雷莫南克頭腦發昏。他要在瑪德萊娜大街租個鋪面,擺上故世的邦斯那套收藏品中最漂亮的古玩。等他躺在金子鋪的床上,在煙斗的縷縷青煙中看見了數百萬法郎之後,不料一覺醒來,迎面碰見了小裁縫:奧弗涅人打開店門,往貨架上放商品,看見小裁縫正在打掃院子和門前的街面。自從邦斯病倒以後,茜博便擔起了他妻子的那些職責。在奧弗涅人的眼裡,這個又矮又瘦,臉色發青,像銅的顏色一般的小裁縫是他獲得幸福的唯一障礙,他一直思忖著如何擺脫。這一越來越強烈的欲望使茜博太太好不得意,因為她已經到了女人們開始意識到自己也會變老的那個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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