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邦斯舅舅 | 上頁 下頁
三九


  「馬古斯先生,是個猶太人,如今他做買賣不過是為了消遣而已。」

  埃裡·馬古斯這個名字在《人間喜劇》中已經再也熟悉不過,用不著再多作介紹,如今他已經隱退,不再做古畫古玩的生意,而是以商人的身份效仿收藏家邦斯的做法。大名鼎鼎的鑒賞家們,如已故的亨利,在世的皮諾和莫萊先生,戴雷,喬治和洛埃恩先生,以及博物館的鑒賞家們,比起埃裡·馬古斯來,全都是些小孩子,埃裡·馬古斯可以透過百年積塵,辨認出一部傑作,各種畫派和各個畫家的筆跡,他沒有認不出的。

  這個猶太人是從波爾多來巴黎的,他於一八三五年離開商界,但猶太民族恪守傳統,按照大多數猶太人的習慣,他依舊一身寒酸的打扮。在中世紀,對猶太人的迫害迫使他們穿得破破爛爛,以避免別人的懷疑,而且老是抱怨,哭哭啼啼,叫苦不迭。在過去,那是不得已的做法,可習慣成自然,變成了一個民族的本能和陋習。埃裡·馬古斯什麼買賣都做,諸如鑽石、古畫、花邊、高級的古董、琺瑯、精美的雕刻、古代的金銀器等,進進出出,生意越做越大,發了大財,可到底有多大家產,誰也不知道。確實,世界上的所有古玩珍寶全都彙集到巴黎,二十年來,城裡古董商的人數多了十倍。至於畫,只有羅馬、倫敦和巴黎這三座城市才有交易。

  埃裡·馬古斯住在米尼姆路,這是一條小街,但路面挺寬,直通羅亞爾廣場。他在街上有一座古宅,如人們所說,那是在一八三一年用買一小塊麵包的錢置下的。這座華麗的建築擁有路易十五時代裝飾得最為豪華的一套房間,因為這原是莫朗古爾府邸。房子是由這位大名鼎鼎的審計院長蓋的,由於他的地位關係,這座建築在大革命中沒有受損,既然老猶太人一反猶太人的清規戒律,打定主意要做這幢房子的主人,那請相信,他自然是有道理的。老人跟我們大家一樣,最終都免不了會染上一種近乎瘋狂的嗜好。儘管他跟已故的好友高布賽克一樣吝嗇,還是抵擋不住寶物的誘惑,做起了古董買賣;可是他的口味越來越精,變得十分挑剔,像這種嗜好,只有國王才有,而且這些國王還得有錢,還得喜歡藝術。他跟普魯士的第二個國王如出一轍,普魯士國王挑選擲彈手,對象得身高六尺才能讓他動心,一旦遇到,他便會瘋一般地不惜重金,想方設法招進他的擲彈手博物館;而這位退休的古董商,感興趣的只是那些完美無瑕的畫,得是畫家的真跡,而且還必須是畫家第一流的精品。因此,每逢大拍賣,埃裡·馬古斯從不缺席,他察看過所有的市場,跑遍了整個歐洲。這顆被利欲左右的心冷若冰霜,但一見到珍品,便會熱起來,絕對像一個玩膩了女人的色鬼,見到完美的姑娘,便激動不已,一心追逐無可挑剔的美女。這位愛畫的唐·璜,這位理想的崇拜者,他在藝術欣賞中得到了比吝嗇鬼瞧著黃金更高級的享受。他生活在一個名畫構成的後宮裡!

  存放他那些寶物的地方,就像君主兒女的住所,佔據了房子的整個二樓,房子經埃裡·馬古斯精心裝修,顯得富麗堂皇!窗子上掛著最漂亮的威尼斯繡金窗簾。鑲木地板上鋪著最華麗的薩伏納裡地毯。近百幅名畫都配有光彩奪目的畫框,每個框子都重新描過金,那是由塞爾維親筆描的,別有情趣。埃裡認為塞爾維是巴黎城唯一認真的描金匠,老猶太人親自教他使用英國金,這種英國金比法國金箔工製作的不知要好多少。在描金這一行中,塞爾維的地位就像是裝訂業的圖弗南,是一位熱愛自己作品的藝術家。全套房間的窗戶全都裝有釘有鐵皮的護窗板。埃裡·馬古斯住在三層頂樓的兩個房間裡,裡面的家具都很寒酸,裝滿了破衣爛衫,散發出猶太人特有的氣味,雖然人已到暮年,但他始終沒有改變過去的生活方式。

  底層擺滿了猶太人做交易的畫和從國外運來的一箱箱東西,還有一個很大的畫室,莫萊差不多專門在這兒為他賣力,可莫萊是現代最巧妙的古畫修復大師,本應由美術館聘用的。底樓還有他女兒的一套房間。女兒是猶太人晚年的結晶,自然也是猶太人種,她跟所有的猶太姑娘一樣,長得十分漂亮,體現了亞洲人種的那份純粹與高貴。諾埃彌由兩位狂熱的猶太女僕負責照料,還有一位叫做阿布朗戈的波蘭猶太人給她當前哨把門。阿布朗戈曾陰差陽錯地捲入了波蘭事件,埃裡·馬古斯出於種種盤算,救了他一命。平常,阿布朗戈守著這座死氣沉沉,荒涼而又陰暗的房子,呆在門房裡,帶著三條兇狠無比的狗,一條是紐芬蘭狗,一條是比利牛斯山種,還有一條英國種的獒狗。

  下面可以看到,猶太人的安全是以何等謹慎的防範措施為基礎的,他可以毫無憂慮地旅行,安安心心地睡覺,用不著擔心別人來暗害他最寶貝的女兒,或來偷竊他的畫和他的黃金。阿布朗戈的工錢每年增加兩百法郎,恐怕等馬古斯離世之後再也不會有什麼收入了,不過,馬古斯教會了他在居民區放高利貸。不管來什麼人,阿布朗戈都非得透過門房那裝著粗粗的鐵欄杆的小窗戶看一眼,才開門放行。這個門房跟赫拉克勒斯一般,力大無比,他十分愛戴馬古斯,就像桑丘·潘沙待堂吉訶德一樣。而那幾條狗白天都給關著,吃不到一點東西;到了晚上,阿布朗戈才把它們放出來,按照老猶太人奸猾的辦法,讓一條狗守在花園的一根柱子下,柱子上掛著一塊肉;另一條狗守在院子裡的一根同樣的柱子下;還有一條守在底層的大廳裡。你們自可明白,這些狗本能就是守家的,如今又被饑餓給困得死死的,所以,即使見到一條漂亮的母狗,它們也不會離開那奪彩竿下的寶地;它們不會離開一步,去嗅什麼東西。要是來了什麼陌生人,這三條狗准都以為那傢伙是來搶吃的,因為那杆子上的肉的到第二天清晨阿布朗戈醒來後才拿下來給它們吃。這一套惡毒的方法有著一個巨大的好處。那就是這幾條狗從來不叫,馬古斯憑自己的才能已經讓它們恢復了野性,像莫希於人一樣野蠻而又狡猾。後來有一天,幾個壞傢伙見房子靜靜的,賊膽也大了,便不多考慮,以為這下准能把猶太人的錢箱洗個精光。其中一個受命充當先鋒,爬上花園的圍牆,要往下邊跳:獒狗明明聽到了動靜,可讓那人往下跳。等到那傢伙的腳走近了,它猛地一口咬下,吃進了肚子。那賊居然還鼓足勇氣又翻過牆頭,拖著那條只剩下骨頭的腿一直往前走,最後昏倒在同夥的懷裡,給抬走了。《司法報》自然沒有放過這條奇妙的巴黎夜新聞,刊登出來之後,被當成了捧場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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