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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我說:「對於您的信不是應當有個答覆嗎?而這覆信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寫……所以,親愛的伯爵夫人,您一定得把回信念一念;念過以後,要是您仍覺得生活沒出路,您說的那個間諜可以向您證明他是您的朋友,因為我會送您進一所修道院,憑他伯爵有多大勢力也沒法把您拉出來;可是到那邊去以前,應當先聽聽對方的理由。天上地下有一條共同的法律,哪怕心裡抱著仇恨的人都不得不服從的法律,就是沒聽過對方,不能把對方判罪。至此為止,您象小孩子似的掩著耳朵,只管責備別人。七年的忠誠也應當有它的權利吧?所以您丈夫的覆信,您非念不可。我把您的信抄了一份托我舅舅交給他,問他如果他太太寫了一封這種措辭的信,他怎麼答覆。這辦法對您毫無損害。等會我舅舅親自把伯爵的信帶來。在我面前,在那個聖者面前,為了保持您的尊嚴,您也應當念那封覆信,要不然您僅僅是個鬧彆扭,發脾氣的孩子了。為了社會,為了法律,為了上帝,您就這麼犧牲一下吧。」

  她覺得這樣遷就一次並不傷害她女性的意志,便答應下來。我們四五個月的工作,全部是以這一分鐘為目標的。金字塔能否完成,不是全靠塔尖上給一隻鳥歇腳的那一點嗎?

  ……伯爵把所有的希望寄託在這千鈞一髮的時間,而這時間是到了。晚上十點,我舅舅走進她的蓬巴杜式的客廳。我記不起一生中還遇到過什麼比這更動人的場面。他滿頭白髮被渾身的黑衣服襯托得格外顯著,那張象神明一般恬靜的臉對伯爵夫人起了奇妙的作用;她好象傷口上塗了一層止痛的油膏,覺得遍體清涼,同時也被這種道行的無意中閃射出來的光照亮了。

  戈班老婆子通報道:「勃朗—芒托的本堂神甫來了!」

  我問他:「好舅舅,您這次來是不是帶著和平與幸福的信息?」

  「只要聽從教會的告誡,決不會沒有和平與幸福。」我舅舅說著,把下面的信遞給伯爵夫人:

  親愛的奧諾麗納,

  如果你早發慈悲,不疑心我,如果你念了我五年以前寫給你的信,你可以省卻五年不必要的、使我看了傷心的勞作。在那封信裡,我向你提出的盟約足以祛除你所有的恐懼,使我們倆能恢復家庭生活。我有很多地方需要責備自己,在七年悲苦的光陰中我把我的全部過失體驗到了。我沒瞭解婚姻。你遇到危險的時候,我竟沒有發覺那危險。我屋裡住著一個天使,主對我說:你好好守著他吧!不料我粗心大意,不知提防,終於受到上帝的懲罰。你對自己下的毒手沒有一下不打在我身上。親愛的奧諾麗納,饒了我吧!我完全理解你的敏感,所以不願意再帶你回佩延訥街的老家;我可以一個人住在那兒,卻不能和你一塊兒再見那屋子。我挺高興地在聖奧諾雷區裝修一所新宅,我心裡要請去住的人不是一個因為對人生沒經驗而被騙回家的女子,也不是一個被丈夫用法律奪回去的女子,而是一個允許我象父親每天祝福女兒似的親吻她額角的姊妹。

  就因為你受著絕望的煎熬,我才更要待在你左右,滿足你的需要,供給你娛樂,保護你的生命;難道你想剝奪我這種權利嗎?

  凡是女人,必有一顆永遠偏向著她的,永遠能原諒她的心,就是她的母親的心;你早失怙恃,你的母親就是我的母親,她要在世的話,一定能把你勸回來的;但你怎麼沒猜到我對你抱著一顆既是我母親的心,又是你母親的心呢?親愛的,我的感情不是褊狹的、吹毛求疵的,決不讓一個心疼的孩子為了什麼不如意而額上縱起皺痕。奧諾麗納,倘若你以為我願意接受你嘴唇哆嗦的親吻,願意過著忽而快樂忽而憂急的生活,那麼你把你童年的伴侶看作是什麼人呢?你不用怕將來會聽到一個人抱著搖尾乞憐的熱情向你怨歎;我一定要有把握能讓你完全自由自在以後才願意把你接回來。你孤僻的傲氣把困難過於誇張了;你可能,如果你願意,以不關痛癢的心情參與一個兄長或父親的生活;但決不會在周圍發見嘲笑與冷淡,也不會有人疑心你的用意。你將來呼吸到的空氣永遠是溫和的、平穩的,沒有暴風雨,也沒有一顆細石子。倘若以後你覺得,在我家裡的確象在你的小樓中一樣自由自在,願意多添一些快樂的因素,加一些娛樂、消遣,你盡可擴大你的生活圈子。慈母的溫情沒有輕蔑的意味,沒有憐憫的意味,它是什麼?

  是沒有欲念的愛。所以我的敬佩之情自會把你可能認為侮辱的心理藏起去。這樣,我們倆在共同生活中彼此都能保持尊嚴。在你方面,只要拿出姊妹的情意,膩友的憐愛,就足夠使一個願意做你伴侶的人滿足;你只消看他花盡心力遮掩他的溫情,就能測量出他溫情的深度。我們倆都不會念念不忘地想著過去的事,因為我們知道彼此都相當聰明,只著眼于未來。因此,你住在家裡,住著你的府第,和住在聖莫街上完全一樣;照樣的無人侵犯,照樣的幽居獨處,愛作什麼就作什麼,隨你的心意行事;除此以外,你還得到名正言順的保護,不必人家再作那些騎士式的愛情工作;你還能得到增加女性光彩的尊敬,還有可以拿去作許多好事的財產。

  奧諾麗納,你用不著求赦免:但若你要求的話,儘管來要求吧;那赦免不操在教會與法律的手中,而要由你的傲氣決定,由你自動決定。做我妻子的可能為了你所害怕的事操心,做我朋友和姊妹的可用不著,我對她一定禮貌周全。看到你快樂,我就幸福了;七年功夫我已經證明這一點。啊!奧諾麗納,可以替我的話作證的是:你手制的花全部由我珍藏著,用眼淚灌溉著;好似古代的秘魯人用來紀事的結繩,它們是一部記載我們痛苦的歷史。如果這樣的契約對你不合適,那麼,孩子,我已經囑託帶這封信的聖者切勿替我說一句好話。我不願意你的回家是因為教會引起了你的恐怖,或是法律給了你命令。我所求的簡單而平淡的幸福,一定要你自動給的,我才接受。如果你堅持,要我把九年以來看不見一絲友愛的笑容的、陰慘慘的生活繼續下去,如果你要獨自一人,一動不動地在你的沙漠中待下去,那麼我的意志一定服從你的意志。放心:你安靜的生活可以象過去一樣不受擾亂。

  那個管閒事而也許使你傷心的瘋子,我會把他打發走的……

  奧諾麗納把信揣在懷裡,瞧著我的舅舅,說道:

  「先生,謝謝您。既然伯爵允許我留在這兒,我就……」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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